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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班丁夫婦當晚很早就上床就寢。班丁太太決定保持清醒,她想知道房客何時下到廚房做實驗,也很想知道他會在那里待多久。
  但是,經過一天的緊張,她体力不支地進人了夢鄉。
  等教堂的鐘聲用力地敲了兩下,班丁太太才突然醒了過來。她對于自己睡著了感到很自責,史勞斯先生一定早就下去,而且做完實驗又回樓上去了。
  漸漸地,她聞到一股辛辣的味道飄進了房間,摸不著、看不見,卻如煙似霧地包圍著她和在一旁酣睡的丈夫。
  班丁太太從床上坐了起來,嗅了嗅;顧不得寒冷,她爬出了被窩,爬到床尾,身体越過欄杆,將臉貼近通往大廳的門縫。沒錯,味道就是從這里傳進來的,通道上的气味一定更重。
  她冷得發抖,赶緊爬回被窩,心中很想搖醒熟睡中的丈夫。她想像著自己對丈夫說:
  “班丁,快起來,樓下發生了怪事,我們快去看看!”
  但是,她仍然躺在那里,痛苦地傾听那最細微的聲音。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會要求丈夫這么做。
  如果房客真的把她干淨的廚房弄得一團糟,要怎么辦?他不是一個接近完美的房客嗎?如果他們激怒了他,到哪儿去找一個像這樣的房客?
  鐘敲了三下,班丁太太听見緩慢、沉重的腳步聲沿著廚房樓梯走上來。史勞斯先生并不如她預期地直接上樓,反而走向大門口,開了大門,拴上鏈子,之后他經過她的房門,坐在樓梯上……這是她的猜測。
  又過了約十分鐘,她听見他再度走下通道的聲音,并輕輕地關上門。她想通了他這么做的緣故:他想把屋子里的气味散出去,這味道有點像是羊毛燒焦了。
  班丁太太躺在黑暗中,听見房客走上樓的聲音,她覺得自己永遠也忘不掉那种可怖的气味了。
  終于,這不快樂的女人睡著了,而且做了一些奇怪恐怖的夢,耳邊似乎不斷響著嘶啞的聲音——
  “复仇者來了!复仇者來了!愛德華街發生了謀殺案,复仇者又在行凶了。”
  即使在夢里,班丁太太都感到憤怒,她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受惡夢侵扰,完全是因為班丁的緣故。班丁整天談論著這些駭人的謀殺案,只有心理變態的人才會對這些事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
  雖然在夢里,她還是听見丈夫在耳邊說著:
  “愛倫,親愛的,我要起床拿報紙了,已經是七點了。”
  耳邊還傳來一陣喧囂聲以及急促的腳步聲,她用雙手將額前頭發往后撥,坐了起來。
  不是惡夢呢,是現實生活——這反而更糟。
  為什么班丁不多睡一會儿,好讓她繼續做夢?即使再可怕的惡夢也比這樣醒來好。
  她听見丈夫走到前門拿報紙,興奮地和報童說了些話,又走了回來。過了一會,她听見他在起居室點燈的聲音。
  班丁總會在早晨為妻子泡杯茶,這是結婚時他對妻子的承諾,而且至今不曾中斷。對一個体貼的丈夫而言,這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今天卻讓班丁太太熱淚盈眶,他比平日費了更久的時間在這件事上。
  他終于端著小盤子進來了,看見妻子面向牆躺著。
  “愛倫,你的茶來了。”他說話時聲音有點興奮。
  她轉過身來,坐了起來。
  “發生什么事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在睡覺,什么都沒听見。”他結結巴巴地說。
  “這么吵我怎么睡!我當然听見了,你為何不告訴我呢?”
  “我几乎還沒時間看報紙呢!”他慢慢地說。
  “你剛才不是在看嗎?我听見沙沙的聲音,你在開燈之前就開始看了。外面在叫嚷著什么与愛德華街有關的事?”
  “哦,既然你知道了,我最好還是告訴你。复仇者往西區移動了,上回他在國王角,現在移到了愛德華街,他已經朝我們的方向過來了。”
  “幫我拿報紙過來,我想親自看看。”她吩咐道。
  班丁跑到隔壁間,回來時遞給她薄薄不太体面的一張紙。她問:
  “這是什么?這不是我們的報紙呀!”“當然不是!”他回答:“這是《太陽晨刊》,專為复仇者所寫的報導。寫在這里——”
  他指給妻子看,雖然這里的光線不佳,她還是能一眼看見,因為字印得很大、很清楚:
  自稱為复仇者的謀殺犯再次躲過偵查。當警方、眾多業余偵探集中全力在東區和國王角的同時,他已經悄悄地快速轉移到西區,而且選擇在愛德華街最忙碌、人期最洶涌的時刻,以閃電般的速度殘殺了一個人。
  他在一座廢棄倉庫誘殺被害人;而在距現場不及五十碼的地方,快樂的人們正熙來攘往,忙著采購圣誕用品。他必定在下毒手之后立即投身歡樂的人群中。尸体是在午夜后被意外發現的。
  道崔大夫被傳到現場,据他判斷,遇害的這名女子至少已死亡三小時。大家原本希望這件凶案与复仇者一連串令文明世界惊駭的謀殺案無關,然而在這名遇害婦女的衣角上別著一張眾所熟悉的三角形灰色紙,上面留著“复仇者”的字樣,真是瘋狂殘暴之舉!

  班丁太太慢慢看著,心里非常難過,丈夫在一旁看著。
  終于看完了,她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一定要這樣盯著我看嗎?你不能做點別的事?”她口气頗為凶悍,“不管有沒有謀殺案,我都得起床了!走開!”
  班丁走到另一個房間。
  他离開后,妻子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她試著什么都不去想,好一會儿,腦海里一片空白。她感到疲倦而虛弱,身心皆軟弱無力,好像正從大病中逐漸复原的人。
  她腦海里的思緒飄來飄去,好似晴空中的小云朵儿。她在想,不知道貝格拉夫廣場是否允許報童叫賣報紙,瑪格麗特會像她姐夫一樣起床去買報紙嗎?應該不會,她不會為了這种傻理由离開溫暖的被窩。
  黛絲不是明天就要回來了?沒錯,是明天,不是今天。黛絲一回到家,一定又要講一堆拜訪瑪格麗特的趣事。這女孩擅于模仿,她會搬出這項天分不厭其煩地轉述几天來發生的事。
  班丁太太的心思又轉到千德勒身上。愛情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像喬這樣的年輕人,一定也見過不少和黛絲一樣美麗,甚或更美麗的漂亮女孩,但都僅是擦身而過,未曾使他動過什么念頭;今天,若黛絲不在這里,千德勒可能仍与他們夫婦保持相當距离。
  班丁太太坐了起來,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時血脈賁張。如果今天喬真的來了,她就得鼓起勇气忍受喬与班丁之間有關复仇者的話題。
  她拖著沉重的身子慢吞吞地起床,像是久病初愈,仍舊身心俱疲的樣子。
  她站著聆听外面的聲音,覺得自己在發抖,因為天气實在寒冷。雖然時間還早,梅里本街道卻有許多來來往往的人群,即使門窗緊閉,她還听得見外面的聲音。一定有許多男男女女,不論以徒步或坐車的方式,赶往复仇者犯案的現場觀看……
  她听到報紙“咚”一聲自信箱掉落地面,接著是班丁快速跑出去拿報紙的聲音。她似乎看見他回到起居室,在新起的爐火旁滿意地坐下。
  她意興闌珊地穿上衣服,耳邊听見外頭穿梭的交通音量愈來愈大。
  班丁太太進到廚房,發現一切都完好如初,不如預期中有任何殘留的辛辣气味。倒是整個房間充滿了霧气,雖然她昨晚离開時關緊了門窗,現在窗子卻大大敞開著,她走上前關了窗子。
  她扭卷報紙做成一個紙捻——這是以前的一位女主人教她的——然后彎腰打開烤爐的門。如同她所預期的,在她最后一次使用之后,這烤爐曾升起高溫,大量的黑色膠狀煤燼掉落在石質的地板上。
  班丁太太拿了前一天買的火腿和蛋,到起居室的輕便煤气爐上煮早餐。班丁惊訝地看著她,沒說一句話。他從來沒見過她這么做。她解釋說:
  “我沒辦法留在下面,那儿又冷又有霧气,我想在這儿做早餐,只有今天。”
  “好啊!愛倫,這么做挺好的。”他和善地說。
  但是,早餐做好后,她卻一點也吃不下,只喝了杯茶。
  “愛倫,我怕你是不是病了?”班丁關心地問。
  “沒有!”她馬上回答。“我一點也沒病,別傻了!只不過是在這么近的地方發生了這些可怕的事,令我倒盡胃口,吃不下東西!你听听那些聲音。”
  由緊閉的門窗外,傳來嘈雜的叫鬧聲、腳步聲,一堆人群穿梭在出事地點的路上,其實現在那儿也沒什么好看的了!
  班丁太太要求丈夫鎖上前門。
  “我不希望有些奇奇怪怪的人進來!”她生气地說,“這世界上真是有不少游手好閒的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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