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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韋貝复仇


  堂路易一下子傻了眼。弗洛朗斯怎么在這儿哩?剛才他不是明明見她上了火車,并讓馬澤魯去盯著她嗎?她就是往回赶,也不可能在晚上八點以前回到巴黎呀!
  不過,他的頭腦雖然混亂,還是很快明白了:弗洛朗斯知道他們在跟蹤自己,便把他們引到圣拉扎爾火車站,上了車又從另一側下了車,把善良的馬澤魯留在開動的列車上去監視空气。
  可是突然一下,他覺得形勢變得十分險惡。弗洛朗斯來這里要求繼承遺產,而他本人也提出了這個要求,這個要求成了可怕的罪證。
  堂路易怒不可遏,大步跨到年輕姑娘身邊,揪住她的手臂,恨恨地厲聲喝道:
  “你來這里干什么?你來這里干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
  德斯馬利翁先生插在兩人之間調解。可是堂路易沒有松手,還在吼著:
  “啊!總監先生,您難道沒有發現弄錯人了?我向您預告的,我們等待的那人絕不是她。那人仍然躲著,不露面。弗洛朗斯·勒瓦瑟不可能是……”
  “我對小姐沒有任何先入之見。”總監威嚴地說,“我的職責就是詢問促使她來此的有關情況。我不會……”
  他把姑娘解脫開來,讓她坐下,自己也回到桌前坐下。很容易看出,姑娘的出席給他的感受是多么強烈。可以說,姑娘一出場,堂路易的推理就得到了證實。一個有繼承權的新人出場,對任何一個有邏輯的頭腦來說,無可辯駁地意味著一個罪犯出場,他本人就會帶來犯罪的證据。堂路易清楚地感到了這一點,從此他的眼睛一刻也不离開警察總監。
  弗洛朗斯輪番看著他們,似乎這一切對她來說,是最難解的謎。她美麗的黑眼睛保留了平常那种安詳。她已換下了護士的大褂,身上穿的是一件灰色連衣裙,簡簡單單,沒有裝飾,襯托出她勻稱的身材。她一如往常,文靜而庄重。
  德斯馬利翁先生對她說:
  “小姐,您有什么話,請說呀。”
  她答道:
  “總監先生,我沒有什么話說。我奉命前來見您,我執行了這樁使命,卻不清楚是什么用意。”
  “您想說什么?……不清楚是什么用意?”
  “總監先生,是這樣。我最信任、最敬重的一個人,讓我把一些文件交給您。似乎它們与你們今日開會商議的問題有關。”
  “柯斯莫·莫宁頓遺產的分配問題?”
  “對,總監先生。”
  “您是否知道,要是這個要求不在會議期間提出,就無效了?”
  “我一拿到文件就赶來了。”
  “為什么他不早一兩小時交給您?”
  “我不在那儿。我不得不匆匆离開我目前居住的房子。”
  佩雷納相信他的行動,通過使弗洛朗斯匆匆出逃,打亂了敵人的計划。
  總監繼續問道:
  “因此,人家為什么把這些證件交給您,您并不清楚?”
  “是的,總監先生。”
  “顯然,您大概也不清楚,這些證件与您有關吧?”
  “總監先生,它們与我無關。”
  德斯馬利翁先生微微一笑,兩眼緊盯著弗洛朗斯的眼睛,直截了當地說:
  “据您帶來的那封信介紹,它們直接与您有關。的确,它們似乎确鑿無疑地證實,您是羅素家族的后人,因此,您有權繼承柯斯莫·莫宁頓的遺產。”
  “我?!”
  這一聲惊呼是脫口而出的,既帶有吃惊的意味,又有抗議的成分。
  接著,她又堅持道:
  “我,有權繼承那筆遺產?!沒有,總監先生,沒有!我根本不認識莫宁頓先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里面一定有誤會。”
  她十分激動地說著,也顯得坦率,換了別人,一定會覺得真誠可信,可是警察總監怎么可能忘記堂路易的推理和預先對上門要求繼承權的人的指控呢?
  “把這些文件給我。”他說。
  她從一只小包里取出一個藍信封。信封沒有封口,里面裝了好些發黃的紙頁,折疊處都磨毛了,這里那里撕了些口子。
  房間里一片寂靜。警察總監仔細檢查了這些文件,匆匆瀏覽一遍,又翻來覆去地打量,最后拿著一柄放大鏡檢查了簽名与圖章,說:
  “所有特征都表明它們是真的。圖章是政府的。”
  “那么,總監先生?”弗洛朗斯問,聲音發顫……
  “那么,小姐,我要對您說,您不清楚此事實在讓我難以相信。”
  他轉向公證人,說:
  “概括地說,這些文件所含的意思,所證明的情況如下:加斯通·索弗朗,柯斯莫·莫宁頓的第四順序繼承人,如你們所知,有一個比他年長許多的哥哥,名叫拉烏爾,住在阿根廷共和國。這位哥哥在逝世之前,在一位老乳母照料下,把一個五歲小孩送回歐洲。這小孩是他女儿,雖是私生女,卻得到了承認。小孩的母親是勒瓦瑟小姐,當時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當法語教師。這是出生證。這是父親親筆書寫并簽名的聲明。這是老乳母寫的證明。這是三個朋友,布宜諾斯艾利斯三個大商人的旁證。這是父親和母親的死亡證。這些文件都得到了确認,并蓋了法國領事館的公章。我沒有理由怀疑這些文件的真實性,除非發生了新的情況。因此,我應該把弗洛朗斯·勒瓦瑟看作拉烏爾·索弗朗的女儿,也就是加斯通·索弗朗的侄女。”
  “加斯通·索弗朗的侄女……他的侄女……”弗洛朗斯結結巴巴道。
  她可以說不熟悉父親,提起他并不激動。可是她与加斯通·索弗朗是那樣親密,有著那樣近的親緣,想起他她就哭了。
  這是真誠的眼淚?還是善于把角色演得可以亂真的戲子的眼淚?這确實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她裝出這种感情?
  堂路易并不注意年輕姑娘,他只專心觀察德斯馬利翁先生的表情,想探出他這個將作出決定的人內心的想法。突然,他确信弗洛朗斯肯定會被抓起來,就像最殘忍的罪犯被捉拿歸案一樣,便靠近年輕姑娘,喊了一聲:
  “弗洛朗斯。”
  她抬起一雙淚眼望著他,沒有應。
  于是他緩緩地說:
  “弗洛朗斯,我是提醒你,你要為自己辯護。因為你不知道,我卻毫不怀疑,你已經處在不得不為自己辯護的地步。你必須明白,事件的發展,把你逼到了一個多么可怕的境地。弗洛朗斯,案件本身的邏輯,已經導致總監先生确信,前來要求繼承權的人顯然就是謀殺莫宁頓遺產其他繼承人的凶手。弗洛朗斯,進來要求的是你,而且你确實是柯斯莫·莫宁頓的繼承人。”
  他發現弗洛朗斯從頭到腳都在戰抖,臉像死人一樣慘白。她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作一個反對的手勢。
  他又說:
  “指控是很明确的,你不反駁嗎?”
  她長久沒有開口,然后宣布:
  “我無可反駁。這一切都不可理解。你要我怎么反駁?這些事是這么難懂……!”
  面對著她,堂路易急得直哆嗦,期期艾艾地說:
  “就這些?……你接受指控?……”
  過了片刻,她小聲說:
  “我求你解釋解釋。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反駁,就是接受了指控,對吧?……”
  “對。”
  “那又怎么樣?”
  “那就會被逮捕……坐牢……”
  “坐牢!”
  她顯得极為痛苦,美麗的臉都叫恐懼扭曲變了形。對她來說,監牢代表著瑪麗—安娜和加斯通·家弗朗所遭受的折磨,意味著瑪麗—安娜和加斯通·索弗朗未能幸免而她也將遭受的絕望、恥辱、死亡等等可怕的苦難……
  她感到一陣虛弱,倒在地上,呻吟道:
  “我好累呀!……什么事也不要做了,我覺得好舒服……黑暗把我吞沒了……啊!我要是能夠明白,能夠理解該多好啊……”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德斯馬利翁先生朝弗洛朗斯俯下身,專心致志地打量她。到后來,由于她不說話,他便伸手去抓鈴鐺,第三次搖鈴。
  堂路易沒有動,目光發直地望著弗洛朗斯。在他內心,愛慕和寬厚善良的本能与理智在激烈斗爭。他的愛慕与寬厚使他相信弗洛朗斯,但是理智又迫使他設防。她究竟無辜還是有罪?他不清楚。一切都表明她有罪。可是,他為什么對她痴情不改呢?
  韋貝帶了他那幫人進來了。德斯馬利翁先生指著弗洛朗斯与他交談几句。他就走近姑娘。
  “弗洛朗斯。”堂路易喊道。
  她看看他,又看看韋貝和他那幫手下,突然,她明白要發生什么事,嚇得連續后退,身子搖了几搖,就頭暈目眩,支持不住,倒在堂路易怀里。
  “啊!救我!救我!求求你。”
  她這個舉動里包含了這樣一种信任,這叫喊聲里充滿了苦惱,讓人清楚地感到了受冤枉受委屈的惊愕与恐懼。堂路易心里忽然一亮。一股熱流激勵著他,心里頓時涌出滾滾而來、不可遏制的堅信的浪潮,把他的怀疑、保留、猶豫、煩惱,統統淹沒。他大叫道:
  “總監先生,不要這樣!有些事情還算不得數……”
  他把弗洛朗斯抱得這樣緊,誰也不可能把她奪走。他朝弗洛朗斯低下頭,臉都几乎貼著她的臉了。他感覺到姑娘在他手下,渾身戰抖,是那樣柔弱,那樣惊慌失措,他就心疼得直顫。他熱烈地對她說,聲音小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見:
  “我愛你……我愛你……啊!弗洛朗斯,你要知道我的心事……我為什么難受,我是多么幸福!該有多好哇……啊!弗洛朗斯,弗洛朗斯,我愛你……”
  總監打了個手勢,韋貝走開了。德斯馬利翁先生想親眼看看這兩個如此神秘的人物意外相遇是什么樣子。
  堂路易松開雙臂,讓年輕姑娘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然后,他面對面地把雙手搭在她肩上,說:
  “弗洛朗斯,你還不明白。我開始明白好些事情了。我看見自己几乎已經跌進讓你害怕的黑暗中了。弗洛朗斯,听我說……這不是你干的,對嗎?……是躲在你后面的另一個人干的,他站得比你高……是他指揮你,對嗎?你甚至不清楚他要把你領到哪里去,是吧?”
  “沒有人指揮我……什么?……您解釋解釋。”
  “是的,你不是一個人過日子。有許多事情你之所以干,是因為他叫你干,而且你也認為干是對的,但你不知道干的后果……你回答我……你完全是獨立自主、自由自在的嗎?就沒受任何人的影響?”
  年輕姑娘似乎清醒了,臉上又恢复了一點平日的沉著。不過,堂路易的問題似乎讓她感受很深。
  “不,”她說,“我不受任何人的影響……我可以肯定。”
  他越來越固執地堅持他的看法:
  “不對,你不能肯定。你別說這話。有個人在支配你,你不知不覺。想想吧……你現在是柯斯莫·莫宁頓的繼承人了……一筆讓你不可能無動于衷的財產的繼承人,我知道,我跟你肯定。那么,這筆財產,如果你不想得到,那是誰想要呢?回答我的問題……你變富,是否有人可以從中得到好處,或者以為可以得到好處?全部問題就在這里。你是否与這樣一個人一起生活?你是他的朋友?未婚妻?”
  她反感得一激靈。
  “哦!絕對沒有!你說的這個人絕不可能……”
  “啊!”他叫道,醋意大發,“你承認了……我說的這個人,确實存在!啊!我向你發誓,可坏蛋……”
  他朝德斯馬利翁先生轉過身,臉因為仇恨抽搐著,他甚至都沒試圖克制一點。
  “總監先生,我們達到了目的。我知道路。今夜就可以逮住那猛獸……最遲明天……總監先生,隨著這些文件一起來的,小姐交給您的沒署名的信,就是領導泰爾納大道一家診所的院長嬤嬤寫的。只要立即去那家診所調查,審問那位院長嬤嬤,讓她与小姐對質,就可以順藤摸瓜,抓到罪犯。可是一分鐘也不能耽擱……否則就晚了,猛獸會跑掉。”
  他的激動不可抑制。他的信心很強,使人無法抵拒,不得不接受。
  德斯馬利翁先生提出不同意見:
  “小姐會告訴我們的……”
  “她不會開口的,至少,她要等那個男人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才會開口。啊!總監先生,請您相信我,像前几次那樣。我原來答應的事情不都做到了?總監先生,相信我,不要怀疑。您想想那所有罪名,而且是最重的,壓在瑪麗—安娜和加斯通·索弗朗身上,叫他們喘不過气來,他們雖說是清白的,最后還是頂不住,死了。難道司法机關希望把弗洛朗斯也犧牲掉,像那兩個人一樣?再說,我所要求的,并不是釋放她,而只是保護她的辦法……這就是暫緩一兩個鐘頭動手。讓韋貝副局長負責看住她。讓您的人同我們一起去。這些人,再增派一些人。因為去窩里捉那可惡的殺人犯,這些人并不多。”
  德斯馬利翁先生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儿,他把韋貝拉到一邊,交談了几分鐘。看那光景,德斯馬利翁先生似乎不太同意堂路易的要求,不過大家听見韋貝說:
  “您不必擔心,總監先生,不會有危險的。”
  德斯馬利翁先生便讓了步。
  過了一會,堂路易·佩雷納和弗洛朗斯与韋貝和兩名偵探一起坐上一輛汽車。另一輛汽車坐滿警察,跟在后面。
  警察把療養院團團包圍住,韋貝又增加了一些預防措施,把療養院更是圍得水泄不通。
  總監親自來了。他被仆人領進門廳,接著又進了候診室。院長立即接到傳喚,赶來了。總監當著堂路易、韋貝和弗洛朗斯的面,單刀直入,立即開始盤問:
  “嬤嬤,”他說,“這封信是有人帶到總署交給我的,向我報告有一些与一宗遺產有關的文件存在。根据我了解的情況,這封沒有署名的信是您寫的。不過筆跡是偽裝的。是這樣的嗎?”
  院長面容剛毅,神情果斷,毫不為難地答道:
  “确實是這樣,總監先生。我有幸給您寫了這封信,出于容易理解的原因,我不愿意讓人念出我的名字。再說,重要的只是送交那些文件。不過,既然你們找到我這里來,我也准備回答您的問題。”
  德斯馬利翁先生盯著弗洛朗斯,又問:
  “嬤嬤,我先問您,您認不認識這位小姐?”
  “認識,總監先生。弗洛朗斯几年前,在我們這儿當過六個月護士。我對她很滿意,八天前,又高興地收下了她。我從報上得知她的事情,只勸她改個名字。療養院的人員都換過了。因此,對她來說,這是個安全的避難所。”
  “可既然您看了報,不會不知道對她的指控吧?”
  “總監先生,這些指控是無中生有。凡是了解弗洛朗斯的人都這樣認為。她是我遇到過的靈魂最高尚、心地最善良的人之一。”
  總監繼續問下去:
  “嬤嬤,我們來說說那些文件。它們是從哪儿來的?”
  “昨天,總監先生,我在臥房里見到一個通知,說要交給我一些有關弗洛朗斯·勒瓦瑟小姐的文件……”
  “別人怎么可能知道她在這家療養院里?”德斯馬利翁先生打斷她的話。
  “我不知道。有人只是通知我文件將在哪天——就是說今天上午——寄到凡爾賽,寫著我的名字,留在郵局待領。他請求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在今天下午三點交給弗洛朗斯·勒瓦瑟,并讓她立即送到警察總監手里。另外,他還讓我轉送一封信給馬澤魯隊長。”
  “給馬澤魯隊長!怪事。”
  “那封信看上去,也是和同一件事情有關。我很喜歡弗洛朗斯,就派人送了那封信。今天早上我還去了凡爾賽。那人沒說假話:文件都寄到了郵局。我回到院里,發現弗洛朗斯不在,她到四點鐘左右才回來。我這才把文件交給她。”
  “它們是從哪個城市寄發的。”
  “巴黎。信封上蓋著尼耶大道郵政所的郵戳。那是离這儿最近的郵政所。”
  “您在臥房里發現那些東西,不覺得奇怪?”
  “當然覺得奇怪,總監先生。不過這件事本身的所有插曲更讓我覺得奇怪。”
  “不過……不過……”德斯馬利翁先生觀察著弗洛朗斯蒼白的面孔,又說,“不過,您注意到那通知是從這儿,從這個院里給您發出的,又正好与住在這院里的一個人有關,您難道不認為,這人……”
  “弗洛朗斯趁我不知,潛入我房間,放了那份通知,對吧?”院長嬤嬤叫起來,“啊!總監先生,弗洛朗斯絕對做不出這种事!”
  年輕姑娘不做聲,但一張臉抽搐得變了形,讓人看出她內心是多么恐慌。
  堂路易走近她,說:
  “黑暗消失了,對吧,弗洛朗斯?這讓你擔惊受怕了。究竟是誰往院長嬤嬤房里放的信?你是知道的,對吧?你知道是誰在操縱整個陰謀,對吧?”
  弗洛朗斯不回答。于是總監吩咐韋貝:
  “韋貝,請去小姐住的房間看著。”
  看到院長嬤嬤反對,他又說:
  “我們必須弄清楚,小姐頑固地保持沉默到底是什么原因。”
  弗洛朗斯給他們指路。韋貝正要走出門,堂路易忽然叫道:
  “當心,副局長!”
  “當心,為什么?”
  “我不清楚。”堂路易說,的确也說不出弗洛朗斯的舉動為什么讓他不安,“我不清楚……不過,我還是想提醒您。”
  韋貝聳聳肩,由院長嬤嬤陪著,一起走了出去,到門廳又叫了兩名偵探跟著他。弗洛朗斯走在前面,上了一層樓,走過一條長長的兩邊都是房間的走廊,拐進一條极短的走廊。走廊盡頭是一張門。
  弗洛朗斯就住在這里。
  門是向外開的。弗洛朗斯往外拉門,身子往后退,迫使韋貝也跟著往后退。弗洛朗斯趁机一個箭步跨進門,又把門隨手帶上,這一切完成得那樣快,以致韋貝剛想扳住門,卻扑了個空。
  他气得直跺腳。
  “臭女人!她會燒掉文件。”
  又問院長嬤嬤:
  “還有別的出口嗎?”
  “沒有,先生。”
  他使勁拉門,可里面鎖上了,上了插銷。于是他讓一個偵探上前。那是個大漢,一拳就把門板打了個窟窿。
  韋貝又上前來,把手伸進窟窿,扯了插銷,又扭開鎖頭,開門進了房。
  弗洛朗斯卻不在里面了。
  對面,一扇小窗戶打開了,表明她是從那里逃走的。
  “他媽的!”韋貝咆哮道,“她跑了!”
  他跑回樓梯口,大聲下令:
  “把所有出口都給我守好!一定要逮著那女人!”
  德斯馬利翁先生聞聲赶來,碰到副局長,听他說了几句,就來到弗洛朗斯的房問。打開的小窗朝向一個天井,大樓里。些房間就靠這個天井通風。一些管道從上而下。弗洛朗斯大概就是從管道上攀緣而下的。不過她這樣逃跑,表明她是多么沉著冷靜、性情倔強。
  警察已經分散到各個方向,攔住逃跑者的去路。警察在一樓和地下室尋找弗洛朗斯的蹤跡,不久,就得知她從天井又爬到她樓下的房間,那正是院長嬤嬤住的。她在那儿拿了一件修女袍罩在身上,借助這身偽裝,她即使混在追捕者中間,人家也認不出來。
  警察們又沖到外面。可是夜幕已經降臨。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大眾街區,又怎么能找得到她?
  總監并不掩飾他的不滿。弗洛朗斯逃跑打亂了堂路易的計划,他也十分沮喪,忍不住埋怨韋貝笨拙:
  “副局長,我已經提醒您了,您得小心防備!看勒瓦瑟小姐那副神態,就知道她會干出什么事來。顯然她認識罪犯,她想去和他會合,想去問個究竟,并且,誰知道呢?去救他,如果他說的理由讓她信服的話,他們之間會發生什么事呢?那強盜覺得自己暴露了,什么事都干得出的。”
  德斯馬利翁先生再次盤問院長嬤嬤,很快便得知,在八天前來療養院避難之前,弗洛朗斯·勒瓦瑟在圣路易島一家小公寓住過四十八小時。
  盡管這線索不怎么重要,卻還是不能忽視,警察總監對弗洛朗斯十分怀疑,認為抓獲她至關重要,囑咐韋貝和他手下立即循著這條線索前去查訪。堂路易隨同前往。
  查訪的情況立即證明警察總監的安排果然正确。弗洛朗斯确實來過圣路易島小公寓,并用化名訂了房問。可是她剛到,就有個小家伙來到公寓辦公室要見她,把她帶走了。
  韋貝他們進房間檢查,發現有一包報紙包的東西,打開一看,是一件修女袍。因此,肯定是她無疑。
  晚上,韋貝找到了那名小男孩。他是本區一個看門女人的儿子。他問那孩子把弗洛朗斯領到哪儿去了。可是那孩子不回答,無論如何,他也決不供出那位托他做事、還哭著擁抱他的太太。孩子的母親求他,父親搧他耳光,他都始終不說。
  無論如何,可以判斷,弗洛朗斯沒有离開圣路易島或者圣路易島附近。
  整個晚上他們都守在這里。韋貝把指揮部設在一家小酒店。情況都集中報到這里。警察們也不時來這里听取吩咐。此外,他与警察總署也保持聯系。
  十點半鐘,總監派一小隊警察前來接受副局長的調遣。馬澤魯從魯昂赶了回來,怀著對弗洛朗斯的滿腹怨恨,和這隊警察一起來了。
  調查繼續進行。漸漸地,堂路易取得了領導權。可以說,韋貝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去敲這家門或者去問那個人。
  到十一點,查訪仍無結果。堂路易十分著急,心緒煩亂,一肚子的火。
  不過,子夜剛過,一聲尖厲的哨子把所有人馬都召到島東頭的昂儒碼頭盡頭。兩個警察等在那里,身邊圍了一群過路人。他們剛剛發現,稍遠一點,不過已經出了小島的范圍,在亨利四世碼頭,一輛出租汽車停在一座房子前,他們听見屋里傳來爭吵,接著汽車就朝万塞納方向開走不見了。
  大家朝亨利四世碼頭跑去,很快找到了那座房子。底層有一道門直接通往人行道。出租車几分鐘以前就是停在這門口的。從一樓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是被男的拖著走的。出租車門關上時,听到那男的在里面吩咐:
  “司机,圣日耳曼大道。沿河馬路……再走去凡爾賽的公路。”
  不過看門女人提供的情況更准确。底層的房客她只見到一次,就是當天晚上,他用匯票付房租的時候。匯票上的簽名是夏爾。房客很長時間才回來一次,因此她覺得好奇。她的房間挨著他的套房,她就專心听他房間的動靜。只听見男的女的在吵架。有一陣子,男的叫得特別響:
  “和我一起走吧,弗洛朗斯,我希望這樣。明天一早我就拿出所有證据,證明我是清白的。你要是不肯成為我的妻子,我就上船离開這里。我都作好了安排。”
  過了一會儿,他又笑起來,大聲說:
  “怕什么,弗洛朗斯?也許,是怕我殺死你?不會的,不會的,你放心……”
  下面的話,看門女人就沒听到了。不過有這几句,就足以證明堂路易并不是無緣無故地擔心的了。
  堂路易抓著副局長的胳膊,說:
  “上路吧!我早知道了,那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那是只老虎!他會殺死她的!”
  兩輛警察總署的汽車停在五百米外,他拖著韋貝就往那儿跑。馬澤魯還想反對:
  “最好搜一搜房間,采集痕跡……”
  “嗨!”堂路易叫道,加快了速度,“房間、痕跡,再來搜也不遲……而他,他現在占了先……帶走了弗洛朗斯……他會殺死她的……那是個圈套……我可以肯定……”
  他在夜里就這樣大叫著,使出不容抵拒的力气,拖著兩個人拼命走。
  他們走近汽車。
  “快發動!”一看見汽車,他就吩咐司机,“我親自開。”
  他想登上司机座。可是韋員把他推到后座,說:
  “不必了……司机是熟手。開得比你快。”
  堂路易、副局長和兩名警察鑽進里面。馬澤魯在司机旁邊坐下。
  “去凡爾賽的大路!”堂路易吩咐。
  汽車開動了。他繼續說:
  “我們要逮住他!……你們明白,机不可失,時不再來。他一定會讓司机快開,但也不會逼得太緊,因為他不知道后面有人在追……啊!強盜,我們就要追上你……快點,司机!可為什么我們要坐這么多人?副局長,你我兩人就夠了……嗨!馬澤魯,你下車吧,坐另一輛車……是啊,副局長,這很荒謬,對吧?”
  他不說話了。因為他是坐在后座,夾在副局長和一個偵探之間,他便朝車門探起身子,喃喃道:
  “啊!這個糊涂虫,開到哪儿來了?走錯了路……瞧,瞧,這是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一陣笑聲。韋貝快活得直跺腳。堂路易正要罵,又忍住了,費了好大的勁,想跳出汽車。可是被六只手按著,動彈不得。副局長揪著他的領口,兩個警察按住他的手。汽車里面太狹小,沒法掙扎,而且,他感到,一支手槍冷冰冰的,正頂著他的太陽穴。
  “別動!”韋貝喝斥道,“要不我斃了你。哈哈!你沒想到有這一天吧……嗯!韋貝報仇的這一天!……”
  看到佩雷納還在掙扎,他又惡狠狠地補上一句:
  “該你倒楣……我數三下……—……二……”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堂路易問。
  “總監的命令,剛才接到的。”
  “什么命令?”
  “如果弗洛朗斯仍未抓到,就把你帶到看守所。”
  “你有逮捕證?”
  “有。”
  “以后呢?”
  “以后,沒事啦……衛生檢疫所監獄……預審……”
  “可是,見鬼,那老虎在這期間跑了……不,不,一定是腦子沒開竅!……這些人多蠢啊!啊!他媽的!”
  他勃然大怒。當他發現汽車開進看守所的院子,猛一下挺起身子,下了副局長的槍,一拳把一個警察打昏。
  可是汽車門口擁上來十几個警察。任何反抗都無濟于事。他明白這一點,怒火更盛。
  “一群白痴!”他罵道。那些警察把他團團圍住,推到書記室門口搜身。“一堆飯桶!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哪有這樣辦案的?那罪犯就在附近,伸手可及,卻放他逃走,反把一個正派人抓起來……罪犯逃走了……罪犯要殺人……弗洛朗斯……弗洛朗斯……”
  在燈光照耀下,在警察的挾持下,他顯得极為無奈,又顯得极有活力。
  警察把堂路易拖著走。他猛地爆發出一股惊人的力气,站直身子,甩開那些警察——他們死死纏著他,就像一群獵狗,扑在奄奄一息但宁死不屈的野獸身上——又擺脫韋貝,招呼馬澤魯過來,壓下滿腔怒火,几乎鎮定地吩咐道:
  “馬澤魯,快去找總監!……請他給瓦朗格萊打電話……是的,總理……我想見總理……請向他通報。告訴他是我……是我,是那個騙了威廉二世的人……我的名字?他一听就知道。他要是記不起來了,就提醒他。這就是我的名字。”
  他的語句斷斷續續,像軍隊命令一樣簡洁。他停頓了几秒鐘,待呼吸更平緩以后,又說道:
  “亞森·羅平!讓總監給他打電話,就說這個名字。就說這么簡單的一句話:‘亞森·羅平有要事要面告總理。’讓總監立即打電話。要是總理日后知道我的請求沒有轉達,准會十分生气的。去吧,馬澤魯,辦了這件事,再去找罪犯的蹤跡。”
  看守所所長打開了收審登記簿。
  “所長先生,寫上我的名字,亞森·羅平。”堂路易道,“寫上:亞森·羅平。”
  所長微微一笑,回答說:
  “你要是讓我寫別的名字,我倒真覺得為難。可這個名字,正好是逮捕證上寫的:亞森·羅平,又名堂路易·佩雷納。”
  堂路易听說這話,打了個寒噤。作為亞森·羅平被捕,他的處境要危險得多。
  “啊!”他說,“他們看來決定……”
  “上帝呀,對的,”韋貝得意洋洋地說,“我們決定斗牛就從牛角上動手,打擊亞森·羅平就從正面來。這要點气魄,嗯?好吧!你還會看到我們有不少辦法的。”
  堂路易站著不動,只是扭轉頭,叮囑馬澤魯說:
  “別忘了我的囑咐,馬澤魯。”
  可是他又遭到了打擊。對他的呼喚,馬澤魯竟不答腔。
  堂路易仔細一看,又嚇了一跳,原來馬澤魯也團團被人圍著,被人牢牢抓著。可怜的馬澤魯隊長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只是流淚。
  韋貝更得意了。
  “你應該原諒他,亞森·羅平。馬澤魯隊長是你的同伴,如果不是監獄的牢友,至少是看守所的牢友。”
  “啊!”堂路易挺起身子,“馬澤魯也被收審了?”
  “總監的命令。合乎手續的逮捕證。”
  “什么罪名?”
  “亞森·羅平的同謀。”
  “他,我的同謀!去你們的!他!世上最誠實的人!”
  “不錯,是世上最誠實的人。可并不能禁止人家把寫給你的信寄給他,也不能禁止他把信交給你。他知道你躲在什么地方,這就是證据。再說,亞森·羅平,還有好多事情,以后都會告訴你的。你有東西開心了。”
  堂路易低聲歎道:
  “可怜的馬澤魯!”
  又大聲說:
  “別哭了,老伙計。不過就是住一夜罷了。是的,我們一塊儿干,几個鐘頭之內連國王都要打倒。別哭了。我要給你弄一個更美好、更尊貴,尤其是更有錢賺的位置。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你認為我沒有把什么事都預料到,我自己也這樣認為!不過你是了解我的!因此,明天,我只要出去,政府就會釋放你,還要封你當上校,還要給你元帥的薪餉。別哭了,馬澤魯。”
  然后,他轉向韋貝,用長官發號施令,以知道無人敢爭辯的口气對他說:
  “先生,我剛才交托馬澤魯的事,要請你給我辦。首先通知警察總監,說我有极重要的事,要面見總理,然后去凡爾賽,今夜就查到那老虎的蹤跡。先生,我知道你的長處。這事就完全托付給你的熱情与勤勉了。明天中午見吧。”
  說罷,他仍然像一個發號施令的長官,讓人領進牢房。
  這時是半夜十二點五十分。敵人帶著弗洛朗斯,像帶一件戰利品,在大路上逃竄有五十分鐘了。他覺得以后難以從敵人手上奪回弗洛朗斯了。
  牢門關上,插上了銷子。
  堂路易心想:
  “就算總監先生同意給瓦朗格萊打電話,也會等到早上再打。因此,直到我獲釋為止,他們讓那罪犯占了八個鐘頭的先。八個鐘頭呀……真倒楣!”
  他又思索了一陣,然后聳聳肩膀,一副無事可做只好等待的無奈神气。他扑倒在床上,喃喃道:
  “睡吧,亞森·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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