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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棵“流梳”


  卡特林娜暫由姐姐用特朗德照看,拉烏爾就赶緊奔向窗口。他瞧見珀蘇一只手緊緊抓住陽台的鐵欄杆,懸在那儿。
  “嗨,你吊在那儿干什么?快下來,笨蛋!”拉烏爾說。
  “呆在下面有啥用?夜里漆黑一團,啥也看不見。”
  “難道懸吊在那儿才有用?”
  “從這儿可以望見……”
  珀蘇打開手電,探照花園。拉烏爾也射出手電。兩只手電的光都很強,把那條小道和樹叢照得明晃晃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瞧,那儿有一個人影……”拉烏爾叫道。
  “是嗎,在坍塌的暖房那邊……”
  那個人影像野獸似的東蹦西跳,妄圖攪渾別人的視線,不想讓人認出他來。
  “別讓他逃走了!”拉烏爾又嚷,“我去抓住他!”
  然而,拉烏爾還沒來得及离開陽台,宅子上一層就砰地發出一聲槍響。這大概是阿洛爾開的槍。花園里傳來一聲慘叫。那個人影晃晃悠悠跌倒下去,站起來,又倒下去,縮成一團,一動不動了。
  拉烏爾發出胜利的歡呼,猛扑過去。
  “咱們就要逮住他了!阿洛爾,你真棒!珀蘇,用手電把他照著,別叫他溜走了!”
  遺憾的是,拍蘇一心一意只想搏斗,沒有听從拉烏爾的指示打開手電,而只顧跟著拉烏爾向前扑去。過了片刻,他們才重新扭亮手電,跑到暖房的瓦礫后邊,到達拉烏爾推測的凶手躺著的地方,這時他們看見的不過是一片草坪,草上有人踩過,卻沒有尸体。
  “窩囊廢!笨蛋!”拉烏爾叫罵起來。“你又干了傻事!你磨磨蹭蹭不立即打開手電,他利用几秒鐘的黑暗溜掉了。”
  “可他倒在地上死了!”珀蘇怏怏不樂地說。
  “是真的死了嗎?不,那是裝死。”
  “不要緊。咱們可以順著他在草上留下的足印,跟蹤追捕他。”
  几名警察也赶來了。在他們的協同下,拉烏爾哈著腰,在草地上搜索,約有四五分鐘。在前面几米遠的草坪邊上,是一條礫石小徑,足跡就在這儿消失了。拉烏爾停止了搜索,就返回小城堡,正巧碰見阿洛爾拿著槍走下樓梯。
  阿洛爾是被拉烏爾的槍聲惊醒的。他本來以為是警察在追擊殺害蓋爾森先生的凶手,但他推開窗戶,俯下身子,卻隱約瞧見一個人影蹦出卡特林娜的臥室。因此,他仔細窺視片刻,當手電的亮光照到那個逃跑的人影時,他就拿槍抵著肩膀朝黑影放了一槍。
  “實在遺憾,你們的手電滅了一會儿。”他說,“要不然,這個坏蛋就會被擊斃了。不過,這也無所謂,就讓他多活几天吧。我估計,他已負了重傷,會像一只遭到槍擊的狐狸,在樹叢中死掉的。咱們肯定能夠尋到他或者他的尸体。”
  最后,毫無所獲。這時,在用特朗德和薩洛特照護下,卡特林娜已經平靜地睡著了。拉烏爾和琅蘇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么搜索是不會有收獲的。
  “空忙一陣!”珀蘇說,“這個凶手,既殺害了蓋爾森先生,又企圖掐死卡特林娜!他一定暗藏在圍牆里的哪個地方,壓根儿不怕咱們。即使他果真負了傷,只要養好了傷,還會出來繼續作惡。”
  “下一次,如果咱們的行動比昨天夜里笨拙一點,卡特林娜就可能遭殃。”拉烏爾說。這時,他又記起了沃什爾大媽說過的話,“珀蘇,咱們一定要守住卡特林娜,好好地保護她。”
  翌日,在拉迪加代爾教堂舉行了葬禮以后。蓋爾森先生的遺体就由珀特朗德護送到巴黎去安葬。珀特朗德离開的一段時間里,卡眼里,珀蘇。
  珀蘇不禁舉手歡呼,拉烏爾立即發現,珀蘇在廚房邊轉了几轉,就溜到薩洛特跟前去,向她講述他的行動步驟。
  一個星期之后,卡特林娜逐漸康复,可以在躺椅上接見拉烏爾了。他每天下午都來看望她,他那快活的情緒和熱忱的胸怀,都使她十分高興。
  “你不再提心吊膽吧,唔?你瞧,沒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他欣喜地說,語調輕松而又嚴肅,“您碰到的這种未遂事件,每一天都在發生,是很平常的。重要的是不能讓您遭到不測,所以我留在這里。我明白坏蛋想干什么。請您相信我的話吧。”
  卡特林娜本來滿臉愁容,但是,拉烏爾無憂無慮的神態,卻使她寬心地笑了笑。
  不過,當他向她探問情況時,她卻默不吱聲。經過很長的時間,他那靈活的、耐心的態度,終于使她吐露了內心的秘密。有一天,他感到她能促膝談心了,就說:
  “說吧,卡特林娜。就像您去巴黎請我援助時那樣,把事情通通說出來吧。你當時所說的話,我今天還牢記在心。你曾說:‘我知道自個儿的處境,感到十分恐懼,因為有些事情實在不可思議……也許還會發生其它的事。’事實上,你擔心的一些事情,在您還沒有弄清它們的來龍去脈之前,就已經爆發了。您要是希望避免其它的威脅,那就把一切真情實況全盤托出來吧!”
  她依然遲疑不決。他握住她的手,溫情地盯著她,使她臉都紅了。為了遮掩自己的窘態,她終于講了起來:
  “我同意您的想法。”她說,“我這個人從小養成了孤獨的習慣,主要是由于我比較謹慎和沉默寡言,但我并不喜歡神秘化。我曾是個快樂的人,可我一直把快樂藏在心中,從不外露。自從我外公去世以后,我就更加寡言少語了。我很愛我的姐姐,但她結了婚,就到外地去作蜜月旅行了。姐姐旅行回來以后,我感到很高興,因為我認為,同她住在一起,是一件极愉快的事。本來嘛,完美的親密感情是我和姐姐和睦相處、幸福生活不可缺少的條件。然而,無論過去或現在,我和姐姐盡管相互愛護,我們之間卻沒有這种親密的感情。這要怪我,你已知道,我是訂了婚的,我和皮艾爾真心相愛。但是,我和姐姐間卻隔著一道牆,這也是我的孤僻性格造成的。我是性格內向的人,不大會有強烈而露骨的感情沖動。”
  稍停片刻,她繼續說:
  “關于女人的感情和秘密,即使讓它們變得极端神秘,也是可以諒解的。但是日常生活中,特別是涉及一些特殊的、反常的事情,況就是這樣。我本應該對別人說出我遭到的打擊,說明事情的真相,但我沒有這么做,一直守口如瓶,別人就認為我這個人精神不正常了。我受到恫嚇是證据确鑿的,這些證据只有我自個儿知道,因此,我總是感到憂慮和緊張。我忍受不了這些痛苦,但我又不愿別人分擔我的痛苦。”
  說著,她沉默了很長的時間。拉烏爾卻极力想加快事情的進展,“瞧,您又猶豫了!”拉烏爾說。
  “不是”
  “您未曾向別人談過的情況,可以告訴我嗎?”
  “是的。”
  “為什么呢?”
  “我也不明白。”
  卡特林娜嚴肅地回答,隨即解釋:
  “我也不明白,可我不能不告訴您。我覺得,听從您的意見是對的。在您看來,也許我說的話挺幼稚,太孩子气了。但是我肯定地說,您听了一定會明白。”
  她立即開始講述了一些情況:
  “帕爾伊娃小城堡,自從外公去世之后,18個多月一直無人居住。4月25日晚上,我和姐姐回到這儿,住進了這座破舊的房子,
  湊湊合合地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我打開小窗,就瞧見我幼年時代游玩過的花園,我真歡快极了。但是,這座花園已經破舊不堪,荒草萋萋,樹叢交織,遮沒了小徑,草坪上布滿了腐爛的殘枝敗葉。然而,這是我鐘愛的花園,我曾在它的怀抱里度過了歡樂的童年。在高牆圍著的這塊地方,長期無人來過,此時我卻在這里找到了過去的一些好東西。它們還是活生生的,似乎面目依舊。我所想的就要找尋我還沒忘怀的東西,并且讓那些已經混滅的東西重新复活。
  “我穿上了衣服,光著腳伸進昔日的木鞋,就万分激動地去看望我的老朋友—
  —那些樹叢,大朋友——那條小河,還有那些飽經風霜的岩石,并且去找一找外公扔在樹叢雜草中的塑像碎片。那些地方是我往日的小天地。我想,這小天地正等待著我,它將以特殊的感情歡迎我。然而,在我的腦子里占著神圣位置的,卻是別一個地方。我住在巴黎的時候,每天都在惦念它,因為它代表了我那孤獨的童年和浪漫的理想。在其它的地方,我只顧戲要玩樂,消磨時光。但在我一直惦念的這塊地方,我卻不去玩耍,只是幻想聯翩,有時還無緣無故地哭泣。瞧著螞蟻打仗,望著蒼蠅飛翔,我卻視而不見,沉于遐想。我极度地快樂,自由地呼吸,如果說幸福的含義就是麻木不仁和自得其樂,那么,在那里的三棵分立的柳樹之間,當我躺在它們那粗枝上的時候,躺在兩棵柳樹之間的吊床上蕩來蕩去地時候,我真感到無比的快樂和幸福。
  “我心急火燎地朝三棵柳樹的方向走去,但是由于心情激蕩,太陽穴突突地跳動,我好像是去朝圣似的。原先的路徑和虫蛀的舊橋,都被瘋長的灌木叢堵住了,我步履艱難地撥開荊棘和尊麻,找出了一條路,走上腐朽的木橋。昔日我曾不顧別人的反對,在這座橋上跳過舞呢!越過木橋,穿過小島,沿著河邊高過水面的小道,我往高處走去,到達了城堡花園的岩石地段。我离家之后,孳生的一簇簇灌木叢,遮住了我要去的山丘。我鑽進密密匝匝的灌木叢之后,禁不住一聲惊叫,我要找的三棵柳樹已不翼而飛了。我怀著因情人失約而產生的失望情緒,茫然地朝四周望了望。忽然,在百步以外的地方,在一堆岩石的另一邊,离小河拐彎處不遠,我看見了三棵失蹤的柳樹竟然矗立在那儿……我敢向您保證,我要找的就是這三棵柳樹,它們仍和從前一樣組成扇子的形狀,朝著小城堡的方向。往日,我常從城堡這儿凝神地眺望。”
  卡特林娜沉默下來,六神無主地看著拉烏爾。拉烏爾神情嚴肅,沒有笑容。不,他并沒有嘲笑卡特林娜少見多怪,恰恰相反,他十分重視她那意外的發現,認為她的發現是很有价值的。
  “您能不能肯定,您外公去世之后,誰也未曾進入過庄園?”
  “說不定有人翻牆進來過。因為庄園所有的鑰匙,我們都帶到巴黎去了。我們回來以后,沒有發現有人撬過鎖。”
  “如此說來,我就不得不認為,您也許把地點記錯了,那三棵柳樹本來就在現在的地方。”
  卡特林娜气得渾身發顫地說:
  “您怎么這樣說?哪能作出這樣的推測!我可沒記錯地點!絕對不會記錯!”
  說著,她把他拉到屋外。兩人一起順著一條小道走去。前面是一條与城堡左角垂直的小河。他倆沿著河岸往上走,經過山丘的平坡,穿過一片草地。草地上的灌木叢,卡特林娜已經派人把它清除了。山丘上沒有任何痕跡能夠證明,樹木被砍或者挪了位置。
  “請您仔細地看看眼前的景象,然后再瞧瞧城堡的花園。這個地方大約比花園高12—15米,從這儿可以看見整個城堡的花園,還能望到小城堡和教堂的鐘樓。最后,請您比較吧。”
  小道越來越陡,從岩石上面伸了過去。石縫里長著几棵冷杉,石頭上面堆著一些枯枝。小河在這儿拐了個彎,向低洼地帶流去。河流對面,在濃密的長青藤下面,有一個墳包似的土堆。人們管它叫“布特埃羅馬”。
  隨后,他倆慢慢地走下陡峭的河岸,到了一塊低洼的地方。那先生的被褥和床單,然后我就在樓內仔細地搜查起來。
  “您獨個儿?”
  “獨個儿。”珀蘇回答。這几個字說得十分響亮,他似乎擁有极大的權威,代表了警察當局和法院的全部權力。
  “搜查的時間長不長?”
  “不太長。法官先生。在這地面上,在這灘污水里,我發現了罪犯的凶器。是一支七響的白朗宁自動手槍。你瞧,它還在原來的地方。隨后,在這堆石頭下面,我發現了一道能夠掀起的木板活門,活門下面安裝了一副轉梯,一直通到地下室。
  我掀開活門,看見下面空蕩蕩的。法官先生,咱們下去瞧瞧好嗎?”
  珀蘇打開手電,領著兩位法官走下轉梯,拉烏爾跟在后邊。
  地下室是長方形,拱頂頗低。它的高度約莫5米,長度也在5米左右。樓房上一層的水滲下拱頂,成了深約半尺的泥潭。正像珀蘇介紹的,地下室里原有的電線、電燈和電器設備,依然還在。室內充滿了潮濕和霉气味,臭不可聞,叫人憋气。
  “珀蘇先生,這里藏不了人吧?”韋爾迪葉先生問。
  “藏不了。”
  “有沒有其它的藏身之處呢?”
  “我和一名警察來這儿檢查過兩次,肯定沒有人藏在這儿。這個地下室,簡直是地下的地下,臭气熏天,叫人如何透气呀?對我來說,這個地下室是一道難題。”
  “那么,這道難題您解決沒有呢?”
  “可以說解決了。地下室里面有一個通气的管道,穿過拱頂通到鴿子樓外面,管道的口子露出河面,漲潮時也是這樣。那個口子已有一半給堵上了。我可以到鴿子樓后面指給你看看。”
  “那么,珀蘇先生,您得出什么結論呢?”
  “沒有,法官先生,我沒有得出任何結論。我束手無策了。我只知道蓋爾森先生被殺了,但搞不清楚凶手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他為
  三棵排成扇形的柳樹就在這里,卡特林娜指著它們說:
  “你瞧,三棵柳樹全在這儿,我沒記錯。這儿地勢低凹,視界不寬,只能看見一些岩石和土堆那邊的一小片開闊地。這三棵柳樹原來所在的地方,我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可現在它們都移到了這儿,而我對這儿也是十分熟悉的,因為我過去經常到這里來游泳;我游泳的時候,三棵柳樹并不在這儿。您還能說我記得不准嗎?”
  “您為什么要向我提出這個問題呢?”拉烏爾沒作回答,反問道,“我感到您的話里有什么憂慮。”
  “沒有,沒有。”她急忙說。
  “有。我已經感到了。有人對您說過什么嗎?您向別人問過什么嗎?”
  “是的。不過,我未露聲色。我不愿暴露我心中的不安。我向姐姐問過這件事;但她离開小城堡的時間比我還長,她已經記不起來了。但是……”
  “但是什么?”
  “她好像記得,這三棵柳樹本來就在目前的地方。”
  “阿洛爾如何說呢?”
  “阿洛爾的回答模棱兩可,他什么都不肯定,只是覺得這几棵柳樹原先并不在目前的地方。”
  “你沒有找過其它的證据嗎?”
  “找過。”她遲疑了一下,說,“我找到了一位老大媽。我還很小的時候,她就在城堡里作清洁工。”
  “是沃什爾老大媽?”拉烏爾問。
  “您認識她?”卡特林娜惊訝地叫了一聲。
  “我遇見過她。此刻,我明白她所說的‘三棵流梳’是什么了。她的發音不准。”
  “是呀!”卡特林娜更加激動地說,“‘三棵流梳’就是‘三棵柳樹’。這位大媽本來就神智不清,就因這棵柳樹,她竟變成了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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