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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那個叫做“峽谷之家”的社區几乎已成了空城。几個男人拿著汩汩流著自來水的水龍頭站在屋頂上,一副決然對抗的表情。
  峽谷人口有個岔路,卜賀太太轉向右彎的那條。社區景象陡然一變,黑膚色和墨西哥裔的小孩都站在路旁看著我們過去,仿佛我們是一列外國顯貴的行伍。
  史諾太太住在一個老舊的灰泥小平房里,整條街都是這种老舊的灰泥小屋,路旁的蘭花正盛開,襯得這條街几乎稱得上是美麗。喬·凱西、我和卜賀太太走到門口,珍則待在賓士車上。
  “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她說。
  史諾太太是個動作利落、滿頭霜白的女人,她穿著一件花飾繁复的黑外套,像是特地為了這個場合而穿的。她無邊眼鏡后的黑色眼珠,因焦慮而顯得凝重。
  “卜賀夫人!什么風把您給吹來的?”她的聲音急急地接著下一句話,仿佛她其實并不想知道答案。“看到您可真高興。請進,請進。”
  “門開處就是狹小的客廳,我們走進去。卜賀太太把喬·凱西和我介紹給史諾太太,可是她害怕的眼神就是不肯朝我們望,根本當我們不存在,好像這樣一來,她只要應付卜賀太太就成了。
  “夫人,要不要我幫您倒些什么喝?來杯好茶怎么樣?”
  “不用,謝謝。佛茲呢?”
  “我想他正在房里。可怜的孩子,他不太舒服。”
  “他不是孩子了。”卜賀太太說。
  他媽媽糾正她的話:
  “在心智上,他還是個孩子。醫生說他的心智不成熟。”
  她迅速瞄了瞄喬·凱西和我,看我們懂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我有种感覺,一場心理追逐戰就要開場。
  “你叫他出來,”卜賀太太說。
  “可是他現在不适合見人,他難過得很。”
  “他為什么難過?”
  “火災啊,他一向都很怕火的。”她帶著搜索的意味對喬·凱西和我又瞧了一眼。“你們兩位是警方派來的嗎?”
  “可以這么說,”我說。“我是個偵探,凱西先生是森林服務處的人,在調查起火的原因。”
  “這樣啊——”她瘦小的身軀似乎變得更矮小,但同時又更緊張更沉重了。“我不知道佛茲惹了什么麻煩,可是我敢保證,他完全沒有責任。”
  “他惹了什么麻煩?”喬·凱西說。
  “我相信你們一定知道,要不然你們不會到這儿來。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惹了麻煩?”
  “我已經照顧他三十五年了。”
  她的眼神變得內斂,仿佛在回顧三十五年來她儿子招惹的每件麻煩事。
  卜賀太太站起來說:
  “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如果你不把他叫出來,我們就進房間去跟他談。我要知道我的孫子哪里去了?”
  “您的孫子?”小女人一臉惊駭。“尤尼出了什么事嗎?”
  “他失蹤了,而且史丹死了,有人用我的鏟子把他給埋了。”
  史諾太太用手掩住嘴巴。一個金色婚戒套在她的一只手指上,像道疤痕。
  “把他給埋在花園里?”
  “不是,埋在峽谷上面。”
  “您認為是佛茲干的?”
  “我不知道。”
  我說:
  “我們只是希望你儿子能幫我們的忙。”
  “我懂了。”她的臉龐意外地明亮起來,有如電燈在停電之前的那一剎那。“這樣吧,我去問他,他不怕我——我可以讓他說出多一點事情來。”
  卜賀太太搖搖頭,向那扇通往屋后的門走去。史諾太太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攔在她面前,背對著那扇門急促地說:
  “請您千万不要到他的房間去,我還沒有打掃,而且佛茲他魂不守舍的,情況很糟。”
  卜賀太太的聲音像是喉嚨里閃出來的:
  “史丹也是,我們每個人都是。”
  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差點摔倒,這已經是第二次或第三次了。她的嘴角拉向一邊,半笑半不笑,像是听到一個私密的笑話。史諾太太的動作和轉變都像水銀流動那么快,一轉眼就竄到她身旁,挽著她的手臂在一張老舊的搖椅里坐下。
  “我看您是頭昏了,”她說。“這也難怪,如果這些事都是真的的話。我去幫您倒杯水來,還是您現在想喝杯茶?”
  她的聲音听來像是真心的關切,可是我認為她同時也是一個善耍拖延戰術的高手。要是我們跟她玩下去,她會把我們拖上一個禮拜。
  我推開門走進廚房,嘴里叫著她儿子的名字。一個含糊不清的應答聲從更遠一個面向廚房的門里傳來。我敲敲門,探頭往里面看,這房間聞起來有股甜膩而酸腐的味道。
  百葉窗是拉下的,我只看到從百葉窗縫里透進來的几線狹長陽光,這几道光線猛然穿過房間,像是魔術師為了顯示助手已經消失而拿在手上准備探人箱子里的利劍。園丁似乎也希望自己消失似的,他蟋曲在鐵床的角落里,雙腳縮在身体下面。
  “很抱歉來打扰你,佛茲。”
  “沒關系。”他的聲音里透著絕望。
  我在床的一角坐下,面對著他。
  “是你把鏟子跟鋤頭拿到峽谷上面的嗎?”
  “峽谷上面?”
  “山上的木屋那里。佛茲,你有沒有把這些東西帶上去?”
  他想了好久,終于答道:
  “沒有。”
  “那你知不知道是誰帶上去的?”
  “不知道。”
  他的眼睛從我的眼睛上移開。他很不會說謊。
  喬·凱西出現在門邊,動作像個影子般輕手輕腳。他那張大臉毫無表情地等在那儿。
  “今天早上,”我對佛茲說。“有人用那把鏟子跟鋤頭把史丹·卜賀埋了起來。如果你知道是誰把鏟子跟鋤頭帶上山的,你可能就知道是誰殺了史丹。”
  他的頭搖得像波浪鼓,臉都變模糊了。
  “是他自己拿上去的,在他來拿鑰匙的時候。他把東西放在敞篷車的后面。”
  “你說的是真的嗎,佛茲?”
  “我在胸口划十字,如果不是真的,我會死。”
  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胸上划了個十字。
  “關于鏟子跟鋤頭的事,你為什么早先沒告訴我們?”
  “是他叫我不要說的。”
  “史丹·卜賀叫你不要說?”
  “嗯。”他很用力地點點頭。“他給了我一塊錢,要我答應他不講出去。”
  “他有沒有說為什么?”
  “不用說也知道啊!他怕他媽媽,她不喜歡別人亂碰她的園藝工具。”
  “他有沒有告訴你,要用這些工具做什么?”
  “他說要用來挖一個掉在土里的箭頭。”
  “你相信他的話?”
  “對。”
  “然后他就開著他的車到山上去了?”
  “對。”
  “那個金發女孩和小男孩跟他一起去的?”
  “嗯”
  “那個女孩子有沒有對你說什么話?”
  “沒有,那時候沒有。”
  “你說‘那時候沒有’是什么意思?她后來再來跟你說過話嗎?”
  “沒有,她從來沒有跟我說過話。”
  可是他的眼睛又移開了。他瞪著那些穿過百葉窗隙有如利劍的強光,好似那些光線其實是理性世界的探測器,要來掀他的底。
  “佛茲,你后來是什么時候又看到那女孩的?”
  好一陣子,他一個字也不吭,他的眼睛是房間里唯一動著的東西,他的母親出現在門口喬·凱西的身后。
  “你沒有權利到他房間來,”她對我說。“你在侵犯他的人權;無論他說了什么話,都不能當作對他不利的證据。更何況,我還可以拿出一大堆醫學事實來證明他精神异常。”
  “史諾太太,你這是在假設他做了什么坏事。”我說。
  “你是說他沒做坏事?”
  “据我所知,他并沒有做坏事。請你离開,讓我跟他談談,他是個很重要的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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