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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32


  凱茨當教練的頭一天并不怎么累,她去泳池酒吧見布洛德溫時,心里感到輕松而踏實。太陽仍是暖洋洋的,但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從海上刮來了陣陣微風,天气可以說是好极了。凱茨深吸了一口气,她暗想,這一切我還能對付。
  她到那儿時露天酒吧几乎已經沒人了,只有一男一女坐在角落里商量著什么。那男人看起來說得十分起勁,而女人則似乎心不在焉、另有所思。凱茨要了一大杯“舒适南方”加可樂,又加了很多水,然后坐下來等布洛德溫。
  按照麥金尼斯的說法,法律上的事情總是含含混混的。因此他把馬克·哈里森作為疑犯來調查不會有什么問題。如果有什么問題的話,那就是麥金尼斯可能很快會有違禮數。
  “凱茨,我就希望碰上那家伙,戴上手套跟他好好聊聊,看看他愿不愿意告訴我是誰接了他一頓。”
  他想讓凱茨試著去解決這事嗎?
  “啊,為什么不呢?這樣你才能做些有用的事,而不只是跑到這儿來晒晒皮膚,訓練那些長跑愛好者。”
  “你什么都不懂,湯姆。”
  “是啊,”他說,“我可能是不懂,可是我能猜得很准啊!”
  “今晚我會和烏特談。”凱茨說。
  他們一起下到一層,凱茨左拐后向瀉湖走去,麥金尼斯則踩著泥漿向右拐到体育中心去了。凱茨覺得沒人看到他們。
  這是她第一次當桑塔的長跑教練。她蹣跚著走到跑道邊去見見大家。跑道上共有8個人。一個是長臉灰須的英國人,他給人的感覺像是第一圈就累得要跪倒在地似的。此外還有三個胖胖的德國女人、一對不太相配的丹麥夫婦以及兩個英國孩子。他們更應該去上學,而不是在這大太陽下面跑步。
  她當時只不過在那儿裝裝樣子。那些人都在沿著跑道慢慢地跑著、甚至走著,由于跑得過于賣力,因此他們個個樣子都很難看。隊伍中間的距离越拉越大,但為了保持他們的興趣,凱茨也沒有讓他們停下來。她像個花樣游泳選手那樣臉上一直保持著笑容,同時用英語俚語和他們聊天。凱茨的心思根本不在這儿,她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去阿里希夫時,她對曼聯球迷說的關于同性戀奧運會的傻話。
  她几乎要喊出“你他媽的活該,弗拉德”來了,但是她听到自己喊出來的,還是“好!很好!放松雙肩!注意兩臂!”
  那些人汗流泱背、兩腮通紅地走了。她一時疏忽,忘記了去鼓勵鼓勵他們。明天早上他們就要去參加3000米跑比賽了,而凱茨的課則是在下午。她一直努力想讓自己思考誰是坏人這個問題,但是現實總好像有种不可思議的力量在支配著她的頭腦。她覺得自己好像得了一种詞語腹瀉,只是不停地發出一些細胞似的詞語,“好!”“不錯!”“就這樣!”“往前挪挪!”好像這些詞論磅賣似的。
  這呂個人都走了(甚至不是慢跑)以后,她自己的思維才開始恢复了。但是她覺得自己頭腦中堆著一堆廢話,她自己的目標卻一下子無影無蹤了。她要為麥金尼斯做什么來著?她要怎么做?她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來。為了換換腦子,凱茨繞著跑道狂奔了一圈,她跑得背部發緊,最后50米有种要嘔吐出來的感覺。最終她累得蹲在地上,馬上就要吐出來了,這時她終于想起來了。“弗蘭內爾·烏特和這個叫馬克的小伙子深夜外出。然后偶遇麥金尼斯,讓兩個男的碰到一起,看看會怎么樣。”她想到馬克,不知道他的腫塊下去沒有。
   
33


  布洛德溫是7點差5分到的。她拎著一個條紋沙灘包,有些慌亂,看起來像是犯了罪似的。她一張口就一股威爾士腔調。
  “嘿,真該死,凱茨,剛才的半小時簡直糟透了!有一個人非要進來,可是我才不愿意呢!”
  “你有點緊張。”凱茨面無表情地說。
  “緊張!”布洛德溫一下子喊了起來。接著她又壓低聲音湊近凱茨說道:“緊張!凱茨,要是讓克里斯蒂安進來,他會抽了我的筋的。”
  “我給你要杯喝的。”凱茨說。
  “不用,我自己去吧。我這會儿還坐不下來呢,我心髒跳得厲害。”
  “材料呢?”
  “在包里。”布洛德溫說著話就轉身要走。但她又轉回來問道:“你不會要在這儿看吧?”
  凱茨笑了,“當然要在這儿看,沒人會看見的。”
  “哦,你這該死的家伙!”布洛德溫罵了一句就又走了。
  “我再要一杯舒适南方!”凱茨在后面喊道。
  布洛德溫擺了擺手,卻沒有回身,好像她害怕或者羞于轉過身來似的。凱茨拿過她的包看了看里面。
  包里有一張波爾斯克洛的短途車票,防晒霜、太陽鏡、一件潮濕的游泳衣、一副護目鏡,包的最底下散放著布洛德溫的一本紅色記事本、鋼筆、小刷子、梳子、一些比塞塔銀幣、避孕藥、香煙和一本平裝書(《教父》),此外還有一個鼓鼓的褐色信封。凱茨剛打開信封布洛德溫就回來了。
  “你已經拿到材料了,凱茨?不過我覺得這些材料可能對你沒什么用處。我看不出他們有誰每次意外發生時都在場,甚至連大部分意外發生時都在場的人也沒有。”
  凱茨一邊開信封一邊說,“讓我們來看看,然后我們就知道了。”
  “去年那兩個人死時和今年發生意外時在這儿的人我知道很多,可是符合這個條件的人至少有一百多個。但是只要你再多考慮一次意外,那就只剩三個人有可能了。而如果你再多考慮一宗意外,那么可疑的人就一個不剩了。
  “你說的那三個人是誰?”
  布洛德溫一指,凱茨馬上看到了愛德華·普拉特——那個可笑的小個子比利時人。“第五起意外是不是那次騎自行車的人被汽車門撞倒的那一回?”布洛德溫問。
  “是的。
  “那普拉特應該被卷進去了,對吧?因為實際上他就是那次肇事的家伙。”
  “對,我知道,”凱茨說,“是他把自行車手帶回來的。”
  “可是其他意外發生時他又不在場。”
  “因此你說一個人也沒有了?”
  “沒錯!”
  “那么這樣一來,一定是……”
  “是從村子里來的人?”
  “或者是這材料上的某個人。”凱茨若有所思地說。
  “不,”布洛德溫說,“不會的。他們每個人都太好了。”她想了一會儿又說,“別著急,一張張看,最后一張名單上就是每次意外發生時都在場的綠之隊成員。在你開始考慮時,他們很多人都在范圍內,但是每當你多考慮進去一次意外后,他們中就有些人被排除了。明白了嗎?”
  凱茨看著這材料。在去年那兩次意外以及今年凱文·金死的那個晚上,綠之隊的所有成員和管理人員几乎都在值班。但是當你把這次、那次意外一一考慮進去以后,他們有些人就逐漸被排除了,名單也就縮短了。這樣篩選了5次之后,名單上還有馬克·哈里森,艾娜,烏特,布洛德溫,一個叫艾倫·薩普薩德的男人,兩個保安,還有兩個西班牙人的名字,他們都是辦公室派來的工人。再篩選一次以后,馬克又被排除了,有一個保安也可以排除,布洛德溫則還在名單上。“米丘爾已經60歲了,他走路都得用拐杖,你可以把他排除。法提瑪也是什么都干不了,你就是給他個火焰噴射器他也造成不了什么破坏。”
  “那這個艾倫·薩普薩德又是什么人?”凱茨問。
  “他是個足球運動員,以前曾是半職業選手。現在當教練,有時也踢5人制足球。他人很好。”
  凱茨抬起頭看著布洛德溫,眉毛揚著。
  布洛德溫無精打采地搖搖她的頭,“他是我的一只小長頸鹿。”
  凱茨努力地思考著。如果她假定艾娜、烏特和布洛德溫不是凶手,而馬克·哈里森更可能將會是個受害人,這樣疑點就落在剩下的一個保安和薩普薩德身上了。除非凶手來自外面。“這個艾倫·薩普薩德怎么樣?”
  “我告訴過你了,沒什么用。”
  “布洛德溫!我不是問你他在床上怎么樣!我是問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會不會和這些命案有關?”
  “他根本沒机會!”布洛德溫胸有成竹地笑著說,“在發案時他多半都在值班,他根本沒法离開去做什么坏事。”
  “還有呢?”
  “這儿還有村民、机械師和清洁工。我沒有他們的名單,因此我也沒法告訴你很多他們的情況。但是整天游來蕩去的那些村民顯然值得怀疑。警衛的一個職責就是盯著這些家伙,他們總是想不付錢就使用我們的設施。我想你查到机械師為止。打掃衛生的不是些小甜妞就是些大媽。我看她們都不像是坏蛋。”
  “那坏蛋就是你嘍!”凱茨說。
  “這一點都不可笑,凱茨!”
   
34


  第二天的早上,大空非常凝滯、灰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凱茨在桑塔兩次總共呆了40天,這天早上天色是最陰暗的。微風使人產生陣陣寒意,太陽几乎不起什么作用。盡管這樣,姑娘們還都有事情要做,凱茨和艾娜兩人一起朝著休閒池走著,以便在5公里賽跑前放松放松。她們都穿著田徑服,顏色當然是綠白相間的。凱茨自己覺得她倆都非常精神、性感。
  “艾娜,你認識那個踢足球的艾倫·薩普薩德嗎?”
  “我治療過他一兩次。我覺得他這人有點粗。他是布洛德溫的朋友。”她說著翻了翻眼睛,一副絕望了的母親的樣子。
  “我晚上怎么沒見過他?”
  “對,他有個從哈利亞島來的非常嚴肅的女朋友。要是他沒和她在一起,那他就是在學西班牙語。”
  “他什么樣?”
  “他又高又壯,像個大熊。不過現在他給他的小妞(原文為西班牙語)馴服了,真熊。”
  “真熊!誰教你這個詞的?”
  “布洛德溫教的,怎么了?這詞不好嗎?”艾娜問。
  凱茨本想說點挖苦的話,不過還是忍住了。“不,艾娜,這詞不錯。”
  已經差1分8點了,熱身音樂已經開始了。
  在5公里跑中,凱茨一出發就咬住最快的男孩子們,最后的成績跑進了18分鐘。而艾娜則跟在另一集團,慢慢悠悠地跑了25分鐘。凱茨跑完后又笑著放松了一圈。
  “你笑什么呢?”艾娜問。
  凱茨又笑了,“有一個臭小子跑到了我前面。”
  “啊,”艾娜說,“正好可以教訓教訓你這個自負的家伙。”
  凱茨計划10點去肢体課幫忙,因此她本想去洗個澡也懶得去了。艾娜放松完以后說是准備吃點早飯,凱茨說她馬上也來。天又奇跡般地轉晴了。凱茨在回她們的房間的路上順便去看了看湯姆·麥金尼斯。
  凱茨剛一敲湯姆就把門打開了,好像他一直等在門口似的。
  “弗拉德,我正煮咖啡呢,你也來點儿?”
  “謝謝。”
  他回身去拿咖啡壺,“和馬克那家伙在一塊儿有趣嗎?”
  “我還沒跟烏特談呢,湯姆,我昨天晚上和艾娜一起出去了。”
  “你可得盡快,姑娘。”
  “當然。”凱茨說。
  喝完咖啡凱茨又開始胡思亂想。湯姆怎么享用他的休息時間呢?
  “沒有休息,弗拉德,這是工作。不過到目前為止,我沒看出有哪位客人可能和這些案子有牽連的。我認為現在看來,有牽連的不是工作人員就是這個馬克。”
  “不會是外人干的嗎?會不會是度假村外的人?”
  “不,不會,姑娘,保安會立馬把他們抓起來的。”
  凱茨笑了,“然后呢,頭儿?”
  “我要和馬克還有机械師的頭儿談談,查查在這儿工人。”
  “你現在就要去嗎?”
  “沒有,弗拉德,我跟你差不多。我覺得咱們可能有什么東西沒想到。照現在這樣下去,咱們可能夠嗆。”
  “為什么,長官?”
  “咱們很有可能會搞錯。比如說如果這些事情里如果真有一兩件完全是意外呢?”他頓了頓,“我想咱們也許應該試一試別的什么辦法。”
  “你指從動机分析?”
  “這也可以,凱茨,不過使用動机分析時一般凶手已經抓住,你只是以之分析他為什么要那樣做。”
  “那就是通過与受害者的關系分析?”
  “這种辦法會好些。如果我們能找到一种關系,我們就差不多了。沒准這种關系會給我們提供犯罪動机,對嗎?”
  “是的。”凱茨說。她又想到了烏特,她至少和5個受害人有關。盡管這兩個理療師認識的人极多,但顯然他們還是應該查查,看烏特是否知道更多的情況。
  “我會盡力查的,湯姆,我會看看烏特是否知道其他有牽連的客人。不過如果你自己擬一個名單并且直接去問是否會更好?你的名單肯定比我的要厚多了。”
  “好的,”麥金尼斯說,“不過我已經看過他們的一些檔案了……”
  “為什么?”
  “防止他們欺騙我。”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麥金尼斯咕噥著說,“也許他們有什么秘密不愿意讓我知道。”
  艾娜在面包房買了剛出爐的硬皮面包,此外她還買了熏火腿、丹麥酥心點心,是上面撒有杏仁的特別好吃的那种。她們喝著咖啡狼吞虎咽了起來,根本不考慮卡路里的問題。這是她們積极生活方式的一個結果,她們能隨心所欲地吃東西而毫無罪惡感。凱茨對其他事情——比如撒謊——才有罪惡感。她開始感到精神松弛平靜,像這個姑娘一樣,她也喜歡陽光、喜歡在日光下運動、喜歡和這些明眸皓齒的、熱情的人之間的友情。同時她又能躲在暗處巧妙地觀察分析他們。但是總有一天她得离開這里,這真讓人難過。
  “凱茨,你不高興?”艾娜問。
  凱茨的思緒拉了回來,“我只是在想事情。”
  “給你兩個便士,告訴我你在想什么,怎么樣?”
  隨便告訴她點什么讓她相信就行了。
  “我在想我的男朋友,”凱茨慢慢地說,“我只是在想她現在怎么樣了。”
  “哦,凱茨,我的埃立克很快就要來了,我太高興了,沒有考慮到你。”
  “別考慮我,艾娜,別那么好心。”
  “什么?”
  “用不著。我很好。”
  肢体課很有意思,強烈的陽光,大揚聲器里播放著緩慢的四小節的音樂,配合著流暢的動作。烏特手拿麥克風,笑著站在前面,帶著大約50個人練習。她先用德國式的英語發出指令,然后再用她的母語說一遍,最后再用法語。她長得高大漂亮,雙眼充滿溫情,微笑起來很歡快的樣子。
  “就這樣!慢慢地、慢慢地伸展,要感覺到伸展。對,注意你的腹股溝,對,很好,堅持……”
  凱茨在一邊幫烏特的忙,一會儿糾正糾正姿勢,一會儿示范各种伸展動作。她幫助她上完課,然后才微笑著朝烏特走去,去辦她的事情。
  “你的課真棒,我很喜歡。”
  “謝謝你,凱茨。上這課程自己身体也大有好處,做這樣的工作确實很有趣。”
  “你很在行。”
  “當然,我們是專業的。”
  凱茨這時開始言歸正傳了,“馬克怎么樣了?”
  “哦,他好多了,就是臉上還有點傷。昨晚我們還在桑塔一起吃了飯,他挺好。”
  “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他?我希望越快越好。哪天晚上我請你們喝點什么好嗎?”
  “他今天晚上就過來。”
  “那就今晚?”
  “那好啊,謝謝你,凱茨。”
  “不用謝我,”凱茨說,“咱們不都是朋友嗎?”
   
35


  罪惡感會一陣一陣地襲來。凱茨會一會儿想到太陽,一會儿因為一個笑話而大笑,過一會儿她又會看到艾娜和烏特的臉,看到她們充滿信任的眼睛。可這又不完全是信任,因為信任就像信仰一樣,是在所有的怀疑全都消除之后才會產生的。如果她閉上眼睛,她就會自動看到那些女孩孩子般的神情。
  但是探長的臉上卻沒有這樣的神情。當她閉上眼睛想到湯姆·麥金尼斯時,她就看不出這种神情。湯姆這輩子可以說是樣樣都不如意。他知道生活到底是什么——生活就是受欺騙的妻子、戴綠帽子的丈夫、說謊的家伙、騙子、猥褻犯、小偷。還有什么可以讓他相信的呢?凱茨么?不,她已經讓他失望了。她把湯姆誆到這儿來,而現在雖然和他一樣處于糟糕的境地,但卻馬后炮般地批評他。
  凱茨在她自己的房間里。她在想著喝點什么或者去跑跑步。喝點東西很輕松,可跑步卻會讓她受傷。跑個10英里就足夠了。
  她走出房間,穿著一身白裝。白色的尼龍短褲、尼龍上衣、棉短襪,還有白色的愛世克斯運動鞋。她已經做過了准備活動,從運動中心慢跑過去時也就熱了身。等到了通向桑塔和提納霍的公路旁時她已經完全放松,可以快跑了。她出發時目標是保持6分鐘1英里的速度,在這樣的日頭下面,她可能會保持不了。
  她跑得很輕快,經過了一輛停著的克里奧汽車,跑下一座小山,然后就到了連接桑塔村和桑塔運動中心的水泥路。她原先曾想拐到一條泥路上跑個半程馬拉松,但現在放棄了。過了桑塔之后,通往提納霍的路變得有些崎嶇不平,更困難的是,還有3公里是連續的上坡路。
  太陽很毒,她跑在開闊的野外,一絲風也感覺不到。她前額上冒出了成串的汗珠,聚集在眉毛上。她得用手背把汗珠抹掉,否則汗里的鹽就會把眼睛弄疼。
  天气很熱,一輛雷諾車開了過去。凱茨跑得并不舒服,她雙腿沉得就像灌了鉛似的,体力有點跟不上了。她知道太陽。上坡還有她的速度都是原因,她應該把速度放慢下來。她看著那輛汽車轟鳴著開遠、消失,心里也在罵著自己,但是仍保持著上坡每英里6分鐘的速度。她的大腦中充滿了各种聲音:艾娜、烏特、動作緩慢、性格沉郁的蘇格蘭探長麥金尼斯、瓦萊麗在她耳邊輕聲說話、床、又是瓦萊麗、然后是她沒見過的想像中的艾倫·薩普薩德的樣子、又是瓦萊麗,媽的!她好几天沒給他打電話了!接著是凶手、尸体、燃燒的汽車……她肯定是跑得太累了,之后出現的是拉鏈!又過了一會儿,凱茨越過了生理极限,一下子輕松了起來。她的頭腦又恢复了控制。路兩旁是一棟棟白色的房子。媽的!要到提納霍可真夠費勁的!
  她超過了一個被晒得黝黑的農民,他穿著黑色的衣服,正往自己的洋蔥地里走。接著她又看見街上一個駝背的老人喊著什么。從一所房子開著的門里傳出用外語對話的聲音,房頂上有一只狗在吠著。荒涼的紅褐色懸崖前,一只灰色的驢子緩慢地耕著地。哦,堅持住!速度已經變成6分30秒1英里了,馬上就到蘭薩洛特了,凱茨几乎要笑出聲來了。
  到提納霍的路跑過一半以后,她開始輕松地在柏油路上跑了,她不斷經過停著的汽車、有綠色百葉窗的房子。又過了一會儿,她發現自己正在朝通往紅色懸崖的公路跑去。
  她跑出了村子,公路開始下坡,她估摸著前面是大海了。一輛汽車經過她身旁,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她想在32分鐘時折返向回跑,并且爭取在1小時內跑回去。她很喜歡那山,可是天气太熱,她還是不往那儿跑了。這念頭不停地冒出來干扰她,她斷然地擺脫掉這些雜念,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步伐上。她前面的那輛汽車拐了一個彎之后看不見了。
  她感到自己可能有點脫水,不過并不是很嚴重。她离剛才的村子越來越遠了。凱茨不停地看表,希望上面的數字赶快過30。當她跑到拐彎處時終于到了28分,她又看見了前面的汽車,自己笑了。不知為什么,她停了下來。
  凱茨一屁股坐了下來,上身微微前傾,玩著她的鞋帶。公路忽然十分寂靜,路面上全是塵土和礫石。她抬頭還能看見那輛車。那車鬼鬼祟祟的——如果你沒得多疑症的話,應該說是停著。凱茨看見眼前的情景突然產生了一絲疑慮。克里奧車,雷諾生產的克里奧車,停著的克里奧,經過她身旁的克里奧,現在又是停在那儿的克里奧。在這島上,這些克里奧車實在是太普通了,全是同一种藍色,凱茨覺得這些車全都一樣。怎么辦呢?’
  長跑時只有在最后階段才會感到疲勞,因此其困難之處并不在疲勞,而是在于內啡□分泌的混亂,本來穩定的內啡□分泌會讓人感到舒服的。有一次凱茨曾經幫助處理過一個被汽車撞傷的騎自行車的小孩。當時她已經以8分鐘互英里的速度跑了16英里,离家只有半英里了。但那時她只好停下來走到車流中,她感到自己的步子十分輕柔,周圍很寂靜,自己就像一個滑行在水上的天鵝一樣。她可能救了這個孩子的命,但是事后她腦子里記得的只有她后來再跑起來的難受勁,怎么跑也不舒服了。
  但是這會儿她体內的那股勁還在,腎上腺素還呼呼地涌動著。她感到有點頭暈,荷爾蒙分泌有點混亂。于是她下決心站了起來。那輛車還在那儿。
  她又開始慢慢跑了起來,不過不是很快,速度大概不超過8分鐘1英里。拐過這個彎之后前面又有一個左轉彎,再往前跑則是一段小上坡和一個右轉彎,然后能看見一片藍黃色的海面。現在她看不見那輛汽車了,因此那車停車的地方肯定是隱藏起來了。她剛才曾經偶然看到過那車的后半部。
  那輛蘭色克里奧剛才已經超過了她,可現在卻又駛下了公路往回開,現在消失了蹤影,這是為什么呢?如果她就是桑塔的下一起意外的目標,那她應該要么已經死了,要么受了重傷。她應該在公路上被狠狠地撞倒,摔到一堵黑牆上,掉進一個陰溝里。但是這一切并沒有發生。
  也許是別的什么人——如果這不僅僅是她的多疑而已——也許只是一對情人想找個隱秘的地方?也許是一個游蕩的強奸犯?強奸犯?也許。一個柔弱的女孩,孤身一人外出,淺棕色的長長的腿,汗透衣衫,汗珠晶瑩。這形象很适合做雜志中間的插頁。這也許只是一個在自己轉悠的人,是一個為了某件更嚴肅的事情而正在醞釀勇气的人。
  她沒有像逃跑那樣快速跑開,這一方面是因為她無處可去,另一方面則是由于她內心中的原因。她是在尋找這些男人,這些事情,她要和這些棘手的危險、甚至是与死亡去打打交道。
  不過她知道她不想死,但是去面對邪惡的性犯罪、去面對這种死亡的念頭吸引著她的興趣。這也是出于一种倔強,她倔強地拒絕把女人和弱者、受欺凌的對象等同起來。男人都是些罪惡的家伙,讓他們見鬼去吧!是的,也許有一天,一個男人會殺死她,強奸她,傷害她,但是她至少會拼個魚死网破的。那將是面對面的搏斗,流血的將決不僅僅是她。
  她跑過那汽車的隱蔽處,盡量不打草惊蛇。她朝大海的方向看著,保持放松的姿態。她的頭的后部嗡嗡作響。她豎起耳朵仔細听著,同時暗想,“好吧,兔崽子,我在這儿呢。”
  她有种變成被捕食的獵物的感覺,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加快了速度,本來控制著的呼吸也有點喘了。路上的塵土被她的腳揚了起來。胳膊上剛才擦汗的部分微微感到有些疼。她豎著耳朵仔細地听著,沒有引擎的聲音,沒有汽車的轟鳴聲,好像是汽車放下了手剎在往前滑行似的。
  她背后并沒有長眼睛,但是她能看到他——那肯定是個男人——暗藏在某處,戴著黑眼鏡。她腦中日處了一幅決斗的畫面——一輛黑色的大卡車,就像一頭喘著粗气的公牛,車前燈像是牙齒。
  “媽的,好吧!”她突然轉過身。不管那家伙是進是退,現在可以干了!他們之間現在相距400碼,不過正在逐漸接近。他是鋼和玻璃制造的,她則完全是血肉之軀。他在等待著,但是凱茨則不是,她比對手更想去面對面較量一番。她看著前面,她的對手是汽車,她的眼球對著車的前燈,她又想到了決斗。她要面對這輛汽車,面對他。她漸漸地接近了對方,她听到了引擎發動的聲音。紅色的燈光照射著她的身軀。
  她身后就是大海,空曠的大海,寒冷的火山岩,荒涼的海灘。前面一英里或者兩英里的地方會有人,有柔和的、帶著笑意的褐色的眼睛,善意的點頭和幫助。但這是凱茨。她在与汽車、与他對峙。
  凱茨現在离剛才汽車駛出公路的地方有200碼遠。太陽照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玻璃成了一個淡黃色的鏡面。凱茨仔細地看著那汽車。汽車開始移動了。由于距离太遠,凱茨還看不出車里的情況,但是由于胸中有著一股怒气,她還是盯著汽車看,她只能通過擋風玻璃后面光線看出一個模糊的大概形狀。
  在汽車离剛才駛出公路的地方可能還有100碼時,她本想轉身過去,但這時她听到汽車的引擎加速的聲音,車子從石子上面掠過,她听見汽車換了一擋,全速向她駛來,車后面塵土漫天。凱茨停了下來,嚴陣以待。
  汽車沖上了公路,后輪在原地空轉了几下,然后吼叫著向她搖搖擺擺地全速駛來。凱茨就站在那儿盯著汽車。她內心中沒有絲毫的畏懼,只有一股怒气,腦子則在盤算著如何對付對方。他,那輛克里奧一會儿駛向右邊,一會儿駛向左邊,接著又直直地向她沖了過來。凱茨死死地盯著對方,說時遲,那時快,克里奧沖到她跟前之后猛地一拐,然后轟鳴著開了過去,朝島的中部提納霍的方向駛遠了,只留下了一股滾滾的塵埃。懦夫,她認定對方是個懦夫。
  她在往前走而不是跑。剛才她忘記了太陽,因而她現在覺得自已被晒傷了,像是打了敗仗。她沒看見那個男人——那只可能是個男人——汽車的玻璃上面有淡黃色的反光,因此像面鏡子似的看不清楚。她沒看見車的牌照號碼——是不是號碼被拿掉了或者蓋住了——她也沒看到車子的任何標記,沒看到公司的名字或者車厂的名字
  這肯定是策划好的。凱茨剛才像一只母獸,作好了充分的准備。而對方首先發難,但是又很快溜走了。這是因為他是一個懦夫呢,還是說這也許只是一個警告?凱茨覺得是因為他個懦夫。那么他為什么要攻擊她呢?這時她又想,媽的,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她開始跑了起來。
  她跑第一步感到很疼,接下來的几步也不舒服。她的肌肉和關節感覺不那么靈便,血液還流得不暢,全身關節咯拉咯拉的。她的腳輕輕地触地走了几步,現在只有雙膝還不太靈活了。過了一會儿,雙膝也軟多了,在她把頭腦中所有的事情都拋開以后,她全身的疼痛感消失了,肌肉和關節又潤滑了起來。
  她到了村子,想找一部電話。媽的!你怎么打電話呢?緊急事項嗎?不,這只會把當地警察給招來,不是個好主意。她現在离桑塔有5公里遠,在目前的狀態下跑步要跑20分鐘,這太遠了。她看見了一個商店。電話,電話,那儿有他媽的電話嗎?商店里有一個深褐色頭發的老太太。凱茨只會說“你好”。
  “你好!”
  老太太的微笑中帶著遲疑,“你好,姑娘。”
  “呃,是的,謝謝。您這儿有電話嗎?”
  “電話?”
  “對,電話!
  老太太指著凱茨的肩膀后面說,“用吧。”
  “什么?”
  “用吧!對!電話!”
  太棒了!現在她需要的就是錢了。
  她拿出一張汗濕的一千比塞塔說,“對不起,比塞塔?”
  “是的!”
  “能幫我換點……比塞塔嗎?”她比划著硬幣和打電話的樣子。
  老太太抓起電話,“電話!”塞進硬幣,“比塞塔,要幫忙?”
  “啊,對!對!”
  老太太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儿她拿回一把硬幣,堆放在玻璃柜台上。她的手很瘦,有風濕性關節炎,表面也粗糙不平。
  “比塞塔!電話!”
  凱茨一把抓過硬幣,轉過身。老太太好像被嚇了一跳。凱茨轉回頭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有急事!我有急事!”這個單詞凱茨是瞎猜的,不過發音听起來是對的。
  “有急事!”
  她往電話里塞硬幣時,那個老太太在后面走來走去,嘴里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她听見“旅游”和“冒失冒失”兩個詞。凱茨准備撥號時才想起來她根本不知道電話號碼。哦,他媽的!只能再猜著問問老太太了。“呃,請問一下,桑塔体育中心,號碼?電話?”
  老太太盯著她,嘴微微地張著。忽然她走到柜台旁邊,推開凱茨,抓起電話。凱茨剛想走過去,老太太又走到另一邊,并且開始講話,“是桑塔嗎?是接待廳嗎?”
  接著她又說了很多單詞,好几次“是”,一兩次“冒失”,一次“姑娘”和至少一次“旅游的”。接著老太太搖了搖頭,把電話塞還給凱茨。電話里有一個人在講話。
  “Para cuantas noches?”
  “你說什么?”
  電話里的人很別扭地用英語說,“您是英國人?”
  “是的!”
  “您准備預定几天?”
  “你說什么?哦,不,我……”
  “您是弗拉德小姐嗎?”電話里的聲音十分柔和,可以听出是受過教育的西班牙人。
  凱茨感到很意外,“對呀!”
  “您就是那個拯救了布賴頓的姑娘?”
  凱茨控制著不讓自己剛起來,“是的。”她說。
  她先是要了探長的房間,但沒有人接。于是她又要了克里斯蒂安·格林的房間,但接電話的人說格林正在開會,現在很忙。凱茨忍不住沖他們嚷了起來,他們只好去叫他出來。
  克里斯蒂安正在和探長開會。電話打過兩分鐘后,他們開始檢查所有當班的人。所有進出的車輛都被攔下,車主都要一一登記。在他們檢查的同時。管理部門則派人來接凱茨。來的人是布洛德溫。
  “你給太陽晒得夠可以的!”凱茨上車時布洛德溫說,“怎么了?碰上什么有趣的事了吧?”
  “差不多。”凱茨說。
  她們的車剛剛開走,那個老太太就沖了出來。
  老太太在車后面大聲地喊著,“Cambio!Cambio!”(西班牙語,零錢)
  凱茨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Cambio’是什么意思?”
  布洛德溫笑了,“沒什么。”她說。她一邊換擋一邊又笑了起來,“大意就是‘謝謝你,歡迎再來’。”
  這可能很好笑,但是凱茨的思緒早已不在這儿了。她站在公路上面對著那輛汽車。她能感覺到汽車里的人,能想像出他的呼吸。布洛德溫一路上一直在說著什么,但是這些對凱茨來說就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的米尤扎克背景音樂一樣,沒留下什么印記。凱茨在想,當時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他猛地一拐彎,但是如果他當時不拐彎會怎么樣呢?
  “不,長官,我完全知道我在干些什么。當時我認為站在原地不動會更安全。我是准備跳開的,但我想呆在最緊要的地方,看看我能不能看見他是誰,或者記下他的車牌號。
  “為什么我總覺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因為你可能有多疑症,是嗎,長官?”
  “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弗拉德。”
  “是的,長官。”
   
36


  他們在克里斯蒂安·格林的辦公室。由于剛才的事情,他仍然陰沉著臉,英俊的臉上既有擔憂又好像松了口气。他是一個能干的經理,但這种事情他還未經歷過。
  “我們核查了所有在這儿——也是應該在這儿——的工作人員,弗拉德小姐。除了我們的足球教練以外,所有綠之隊的成員也都檢查過了。”
  “你說的足球教練是艾倫·薩普薩德嗎?”
  “你認識他?”
  “我知道他。”
  他頓了頓,好像在記錄什么似的,“我們找到了所有的技術人員,我們的木工、電工,他們所有人都在,只有休塞佩·卡斯特拉諾不在。他是負責游泳池的。”
  這時麥金尼斯插了一句,“他應該在這儿,他當班,是嗎?”
  “是的(原文為西班牙語),是的。”克里斯蒂安說,他用准确的英語回答說,“休塞佩每天早上和晚上給我們工作。他負責打掃游泳池周圍衛生、檢查水泵、檢測池水氯含量、測試水溫。”
  “他長跑嗎?”凱茨問。
  麥金尼斯瞥了她一眼。
  “這個我們不太清楚,”克里斯蒂安說,“這會儿我們應該能在奧林匹克游泳池的維護區找到他。那是個很大的地下室。你會發現我們有很多希奇古怪的東西都儲存在那儿,在發動机后面。那儿有一個院子。
  麥金尼斯站起身來高聲說,“謝謝你,克里斯蒂安。這儿的一切總是又快又充分。如果看見了薩普薩德先生,能不能讓保安人員扣留他一會儿?”
  “當然可以。”
  “如果看見卡斯特拉諾先生也這樣行嗎?”
  “我們也同樣會把他帶到我的辦公室,然后我的秘書會通過對講机通知你們的。如果這兩個人中的哪一個一出現,我們會立即通知你們。”
  “謝謝你,克里斯蒂安。”他看到凱茨還坐在那儿,“弗拉德?”
  她神情有些恍惚。
  “你和我一起去好嗎,凱茨?”
  她抬起頭來,還有些心不在焉。“哦,對不起,湯姆,我在想別的事儿。”
  “愿意告訴我嗎?”
  “對不起,你說什么?”凱茨軟軟地站了起來。
  “你在想事情?”
  “哦,是的。”她仍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在想事情。”她轉向克里斯蒂安·格林,“克里斯蒂安,卡斯特拉諾先生是不是晚上工作到很晚?”
  凱茨和探長一起离開,他們穿過一間間辦公室,下了几級台階,然后沿著輔路往前走,經過了几周前凱茨和艾娜救活馬修·布萊克的地方。
  輔路的盡頭就是工程人員的辦公室,他們就在這里做木工活,做好的東西也儲存在這儿。凱茨和探長走進去和主管打了個招呼,然后他們向右一拐,穿過兩個大門,進入了倉庫區。
  与干淨整齊的体育中心相比,這個院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到處堆放著木料、油漆和金屬材料,還有很多雜七雜八沒什么用處的零碎東西,此外院子里還有一個古怪的小棚子。
  麥金尼斯一進門就停了下來,“我可不希望那個人在這底下。”一束陽光穿過一堆木板投射在他的臉上。
  “如果他真在那底下,”凱茨說,“我可不想見那個把他放在那儿的人。”
  一對桑塔貓在那陰影底下注視著他們。凱茨認識其中有一只黑白相間少了一個前爪的瘦貓。他們往前一走,那只貓就無精打采地抬起前肢,嘴里發出含混的嘶嘶聲,好像在說“別煩我了”,而且它好像是做了好多次這個動作,已經煩了似的。
  下6級混凝土台階以后就是泳池的地下室了。地下室比泳池周圍低一層半,距水面可能有30米。入口處的兩扇門都完全是蘭薩洛特的那种綠色,底部十分結實,頂上則是空气可以流通的百葉窗。這會儿由于門全開著,因此室內通風很好,從開著的門外可以看到地下室的內部情況,听到一直不間斷的維護設備的震動聲。凱茨以前曾听說過維持奧林匹克池所需的費用數目,那時她還不相信,現在看到這里她才相信了。屋子里面全是儀表、管道,在角落里有一個立著的金屬桶架、一些梯子和不銹鋼圓桶。這些桶讓凱茨覺得這儿像個釀酒厂似的。這里氯气的味道很濃,弄得麥金尼斯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這儿一切都井井有條,連掃帚和簸箕都靠著一堵牆整齊地排成一溜。門邊上有兩個喂貓用的金屬盤子,盤子很干。凱茨和探長都沒覺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們認為休塞佩·卡斯特拉諾不會來過這儿。
  “我們查沒查過這人今天早上是否來過,弗拉德?”
  “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明顯了,湯姆。”
  “可是我們沒查,對吧?”
  他走出地下室,到地面上用對講机說話。
  凱茨在下面走來走去,她的情欲很奇怪、很微妙地被這個地方激發起來。這种秘密的地方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讓她想起性。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和弗洛依德的學說有什么聯系,也許這是由她童年時的什么挫折記憶造成的,她的荷爾蒙分泌明顯增加,這很可能是由于這些天來的肉体對抗有關,而現在她總覺得這些事情有些色情。
  她捏著鼻子蹲到桶架的下面,大概是覺得那里可能還沒搜查過。雖說已經告訴主管机械師檢查所有員工,但是這些人沒准會忽然從哪儿冒出來,或是打來個電話,他們可沒法帶著搜查隊去看看餐具柜里藏著什么。
  休塞佩之所以沒來,最大的可能性是昨晚便宜酒喝多了,要不就是突然去看病了。那种認為他可能躺在某個角落里鮮血橫流的想法在現實中不大可能成立,產生這种想法要么是因為二流電影看多了,要么就是因為凱茨和探長經歷的陰暗事情太多造成的。
  “你在哪儿,弗拉德?”
  “我在下面嗅來嗅去呢。”
  “上來吧,弗拉德。這儿的化學气体味道讓我很難受。”
  凱茨低著頭正在往上走。
  “我跟主管机械師談了,”麥金尼斯說,“他說咱們應該去查看一下一個叫潛水艇的地方。”
  凱茨已經上來了,“叫什么?”
  “潛水艇。在休閒池的下面,跟這儿差不多。”
  “哦,好啊。”凱茨說。
  麥金尼斯已經在往外走,“你出來的時候關上門。”
  進入“潛水艇”要通過一個水泥建筑物側面的一個鋼絲門,這棟建筑就在儿童池的旁邊,外牆刷成奶白色,像是豎起的一個潰爛的拇指。對于在旁邊做裸体日光浴的人來說,這建筑每天肯定有一段時間會擋住太陽光。凱茨偶爾也會拿本皺巴巴的書在這儿做日光浴。她很奇怪自己怎么以前沒注意過這儿,真是應了那句諺語,“把注意力集中在不應該的事情上的人是瞎得最厲害的人。”
  這個星期做日光浴的人不太多,不過門邊上還是有四五個人,其他地方還有十几個人。女人都裸著上身,男人則一絲不挂。空气中混合著新鮮氧气、氯气、硝油的味道。凱茨看著他們拿的書,有杰吉·柯林斯的,威爾伯·史密斯的,迪克·弗蘭西斯的以及約翰·格里森姆的。
  “就是這儿了!”麥金尼斯說。
  凱茨連忙拉回她的思緒,“可是門鎖著。”
  “這門應該是鎖著的。”麥金尼斯說。
  “為什么?”
  “危險,主管机械師說這儿是有14尺深。”
  凱茨往下看了看,但什么也沒看見。
  “你看見什么了,凱茨?”
  “什么也沒有。”
  “你能不能跑到辦公室去拿把多余的鑰匙來?”
  “我們要下去嗎?”
  “不,丫頭。”
  凱茨忽然覺得探長今天的口音很重。一般他只會在緊張或者酒喝多了時才會這樣。
  “你今天好像有點急躁,湯姆。”
  他皺起眉頭說,“為什么?”
  “哦,沒什么。”她說。他們倆站在一起朝黑漆漆的下面張望著。凱茨在探長呼出的薄荷的味道下面聞出的,絕不僅僅只是淡淡的威士忌味道。
  “你沒事吧,湯姆?”
  “快跑去把鑰匙拿來,丫頭。”他說。
  主管机械師的塊頭很大,一看就是個放縱的人,大概40來歲,有著一張又圓又紅的臉。他總是似笑非笑的,好像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好笑的事情。在去找總机械師之前,凱茨已經向探長打听了總机械師的情況,探長也都告訴她了。但是等她到了這儿她才想起來她不很清楚總机械師的名字。她敲了敲門,總机械師走了出來。凱茨微笑著說,“啊,阿尼,你好!我們需要几把鑰匙……”
  “我叫阿內,”他說,“沒有字母‘i’。”
  “阿——內。”凱茨說。
  “很好。”他給了凱茨一個微笑。
  “‘潛水艇’鎖著,你有鑰匙嗎?”
  “鑰匙休塞佩拿著呢。不過我有一整套的鑰匙。你能保證不弄丟嗎?”
  “當然不會。”凱茨回答說。
  他笑了。他遞給凱茨一大串鑰匙,足有三四磅重,“給你。”
  凱茨拿過鑰匙時手往下一沉,好像高爾夫球給推進洞一樣。“你沒在開玩笑吧?”
  他假裝出無辜的樣子說,“這不就是鑰匙嗎?”
  “這么多?”凱茨問道,然后她又問他到底應該用哪一把。
  主管机械師又笑了。他伸手從其中拿出一把來。這把鑰匙很大,纏著一圈透明膠帶,膠帶下面粘著一張紙,上面寫著潛水艇。
  “我不能把這把鑰匙拿下來吧?”凱茨滿怀希望地問。
  “抱歉,”阿內說,“我不愿意這么干。如果我把整串鑰匙拆開就麻煩了。這些是我的鑰匙。”
  “好吧,就借20分鐘!”凱茨對他說。她謝過總机械師后就离開了。
  凱茨決定走回去。拿著這么重的一串鑰匙往回跑可不是個好主意,步伐會全亂套的。只有軍隊里懲罰人的時候才會這么做。他們會讓被懲罰的人背上很重的帆布背包跑步,以增進訓練效果。這些有病的家伙!
  她經過了亞特蘭蒂克餐廳和高爾夫球場。太陽光線仍然很強,需要戴墨鏡。淺黃色的牆很明亮,天空也很明亮,一切都顯得很明亮。凱茨的頭又要疼了,她很想休息一天。
  她走下几級台階,來到日光浴區。湯姆在遠處看著她,臉色發紅,凱茨覺得可能是被太陽晒的。她剛一走到湯姆跟前,湯姆就嚷了起來。
  “你跑到哪去了,弗拉德?這儿的人一直警覺地盯著我,他們覺得我是到這儿來偷看他們的,我又沒法回敬他們。”
  凱茨搖了搖手里的鑰匙。
  “你看著像個看門的。”他說。
  “呃,”她看了看四周祖胸露乳、皮膚油亮的人,這才意識到湯姆的臉發紅不是被太陽晒的,而是窘的。她忍不住覺得好笑。
  “啊,湯姆,你在這儿一邊等我一邊還能看這些漂亮姑娘,還是挺滋潤的嘛。”
  湯姆并沒有笑,“見鬼吧!”他說。
  說完他就一把抓過了鑰匙。
  麥金尼斯一把抓過了鑰匙,可是這次輪到他抓瞎了。于是凱茨靠過去從里面挑出了那把貼著透明膠帶的鑰匙。
  “你應該在我拿鑰匙之前就把這把挑出來。”
  “對不起,湯姆,我沒想著。”
  在他們身后是蔚藍的天空,泛著銀光的藍色的大海,孩子們嬉戲、尖叫的聲音不時傳過來,從泳池酒吧那邊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而在他們的面前确是未知的黑暗,暗藏著一絲寒意。凱茨有一瞬間体會到了這种差异,不過她還是隨著探長進了門。
  里面很冷,很靜,他們踩著扶梯往下走,扶梯很陡,像是船上的舷梯。屋子里面只有一盞瓦數很小的燈,因此下面他們几乎什么也看不見。凱茨背對著扶梯往下走,這樣無論發生什么事她都能看得見。像這樣狹小的空間總讓她產生脆弱的感覺,而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种感覺。當他們終于走到底時,她不僅微微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麥金尼斯說。
  屋子是圓形的,屋頂也是穹頂。直徑大概有40或者50尺,高度則有25尺左右。跟剛才看的屋子一樣,這里也到處是管道、儀表、開關和圓桶。走進這里就像進入了一個奧維爾的小說一樣的噩夢,好像圣保羅大教堂被人接收后改成電站了似的。
  “這儿可真夠怪异的!”凱茨緩緩地說。她的眼睛掃視著屋子的天花板開始胡思亂想,覺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個混凝土制成的球里一樣。她盡量控制著自己不說出這种感覺,但是心里卻暗暗地想,“真他媽的奇怪!”
  麥金尼斯打斷了她的思緒,“咱們四處看看吧。”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甩了甩腦袋,用了好几秒鐘才不再瞎想。“我往東邊看看,”她說,“你呢?”麥金尼斯朝另一邊指了一下。
  他們四處查看,把犄角旮旯都看了,但是也沒看出休塞佩·卡斯特拉諾能在哪儿。
  “看夠了嗎,頭儿?”
  “好吧。”他說。
  他們走上來重新回到光明的世界。剛才他們的眼睛已經習慣了下面的光線,現在雖然瞳孔已經縮小,但眼睛仍然覺得被灼得很疼。麥金尼斯在鎖門,凱茨在旁邊等著,周圍晒太陽的人、海水她一個都看不見。過了一會儿她能看見有人從泳池向下望著他們,但她的眼睛還是覺得有些痛。她把手抬到眉毛上擋住強烈的光線再往遠處看,她看見了愛德華·普拉特,那個丑陋的比利時人。接著她又看到艾娜站在他旁邊,正微笑著向她招手,于是她也揮了揮手向艾娜致意。艾娜抬手在嘴邊做了一個好像是喝水的手勢,凱茨很夸張地沖她點了點頭,意思說“行啊,太好了!”
  湯姆·麥金尼斯走到她身后,“這是你的朋友嗎,凱茨?”
  “她是艾娜·賈森,長官。”
  “那你可以走了。”
  “沒事了?”
  “沒事了。今天咱們不找這家伙了。”
  凱茨還有些遲疑,“我過一會儿給你打電話?”
  “行啊,丫頭。”
  “謝謝,湯姆,”她說。說完她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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