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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整個下午都在下雪,班丁一家三口坐在客廳听著,等著。班丁和妻子不太清楚自己在等什么;黛絲則是在等喬·千德勒敲門。
  約莫四點鐘左右,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班丁太太匆忙走向通道,一打開大門,她低聲說:
  “我們什么都沒告訴黛絲,年輕女孩守不住秘密的。”
  千德勒理解地點點頭,他看起來筋疲力竭,臉色因為寒冷而發青。
  黛絲看見他打扮成這副德性,覺得很好笑,發出一陣惊呼,面露歡迎之色。
  “千德勒先生,從沒見過你打扮成這樣子,看起來真可怕呀!”
  父親也被她的話逗笑了,之前整個下午,班丁都很沉默。
  “不消十分鐘,我就可以回复原來的樣子。”年輕人苦笑著說。
  男主人和女主人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兩人可以預測出一個結論:千德勒沒有達成任務,沒有獲取任何有用的線索。他們雖然愉快地喝著茶,但是這個小小的聚會中蘊藏著緊張、不安的气氛。
  班丁的嘴唇微微動著,要他不開口問問題真是困難,向來喬都會主動告訴他許多內情,現在卻讓他懸著一顆心,真令人無法忍受。好不容易机會來了,正好千德勒起身要离開,班丁跟著他走入大廳。他低聲問道:
  “喬,到底在哪里發生的?”
  “普林洛斯山坡。”對方簡短地回答。“再過几分鐘你就會知道,今天的晚報會登這個消息。”
  “我猜還沒逮到人。”
  千德勒搖搖頭說:
  “沒有,我想警方的方向又弄錯了,現在也只能盡力而為了。不曉得班丁太太有沒有告訴你,我向一個酒吧服務生打听一個人,這人在快打烊時正在店里。從她的敘述中,這個怪异的紳士只是個不會傷人的瘋子,他給了她一塊金幣,就因為她是個不飲酒的人。”他說完苦笑著。
  班丁覺得有趣。
  “在酒吧做事卻滴酒不沾,真是奇怪!”他說。
  “她是酒館老板的外甥女。”
  千德勒談著走到門口,說了聲“再見”。
  班丁回到起居室時黛絲不見了,她已拿了餐盤下樓去。
  “她人呢?”班丁緊張地問。
  “剛剛拿餐盤到樓下去了。”
  他走到廚房樓梯口,大叫:
  “黛絲、黛絲,你在下面嗎?”
  “是的,爸爸!”下面傳來她高興的聲音。
  “赶快离開冷冰冰的廚房吧!”他轉身回到妻子身旁,“愛倫,房客在嗎?都沒有听見他的動靜。現在請仔細听我說,我不希望黛絲和房客處在一起。”
  “史勞斯先生今天似乎不太舒服,”班丁太太平靜地說,“這時候我不會讓她接触房客,她甚至沒見過他呢!我不可能在此時讓她服侍房客的。”
  盡管剛才班丁說話的口气讓她惊訝与生气,但她已經習慣一個人承擔這可怕的秘密,并不會因為班丁几句刺耳的話,或是因為班丁看起來不太舒服,就怀疑丈夫也察覺了這件事。一次又一次地,每當她想及警察進入屋子搜查的情景,就會發抖,她總認為警方有超常的偵探能力,到時自然會知道她隱藏內心的秘密。
  班丁坐下望著火爐發呆,一語不發。黛絲察覺了父親的變化。
  “爸爸,怎么了,你不舒服嗎?”這女孩不只一次地問。
  而他總是抬頭回答:
  “女儿,我很好,只是覺得很冷,從來不覺得像現在這么冷。”
  八點鐘左右,外面傳來熟悉的叫賣聲。
  “复仇者又來了!”
  “又一件命案!新聞快報!”
  高亢的叫聲穿透冰冷純淨的空气,像炸彈般落在這平靜的屋子里。
  班丁和妻子依然沉默,黛絲卻因興奮而雙頰泛紅,眼睛發亮。
  “爸!愛倫!听見了沒有?”她孩子气地說,還拍起手來。“要是千德勒在就好了,他一定會很震惊。”
  “黛絲,不要這樣!”班丁皺著眉頭,站起身,舒展筋骨。“這些事接二連三地發生,實在教人膽戰心惊,真希望能立刻离開倫敦,离得愈遠愈好。”
  “跑到最北端嗎?”黛絲笑著問,“爸!為什么不去買份報紙來看呢?”
  “要啊!我是要去。”
  他慢慢走出房間,在大廳逗留一會儿,然后戴上帽子,穿了外套,打開大門,沿著小道走出庭院,踏上人行道后過街到報童所站的地點。
  最靠近這邊的報童只有《太陽報》,晚版的大部分內容在早版已刊登過,盡管有點不舍,他還是付了一便士買了一份內容大致已看過的報紙,反正,現在也無事可做。
  他站在路燈下翻閱報紙。可能是天气寒冷吧,當他低頭看標題時,感覺自己在發抖。這是班丁最愛讀的晚報,他發現其中刊登了許多与复仇者相關的新消息。
  首先是一個跨頁的大標題,簡單描述复仇者犯下了第九件謀殺案,此外還提到他選擇了一個新地點,也就是倫敦市民所熟知的一座孤聳高地——普林洛斯山坡。班丁讀著:
  第九名被害人的尸体是如何被發現的,警方有相當的保留,但我們相信警方已掌握一些重要的線索,其中之一就是本報在今早搶先刊登披露的。(見下頁)
  班丁翻閱下頁,看到了复仇者鞋印的复制繪圖,他在早報中已經看過了。
  看到這頁,他心里陡然一惊。這個鞋印占据了不少版面,嫌犯在現場留下的痕跡,已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追索出來。
  實際上,現在班丁每天在屋子里所做的勞務,就只有清洁靴子、鞋子。今天稍早,他已看過排列在那儿的鞋子——首先是妻子堅固的工作靴,接著是他自己經過多次修補的兩雙鞋,然后是史勞斯先生堅固而昂貴的鈕扣靴,稍晚又增加了一雙可愛的高跟鞋,這是黛絲為了倫敦之旅而買的。這女孩不听愛倫的話,老是穿著這雙細跟的鞋子。另一雙較不時髦的鞋子她只穿過一次,那也是因為細跟鞋在她和千德勒去警察局參觀那天弄濕了。
  他慢慢穿越馬路回家。想到妻子少不了的諷刺和黛絲迫不及待的探問,一時之間竟令他感到無法忍受。所以他放慢了腳步,想將那難過的時刻延后。
  剛才所站的街燈并不是在他家正對面,而是在偏右的地方,所以過了馬路,他沿著人行道走到家門口,這里有道隔离人行道和小庭院的矮牆,他听到矮牆另一邊傳來奇怪的腳步聲。
  若是平常,班丁必然沖向前去把里面的人赶出來。在天气尚未轉寒時,他們夫婦倆常有些小麻煩,就是有些流浪漢會前來尋找栖身之處。但是今天他只是站在外面,側耳傾听,心中充滿了疑慮与憂懼。
  難道這地方已被人注意了?他認為這极有可能。班丁和妻子一樣,總認為警方有超自然的能力,尤其是自從他拜訪過警察局之后。
  令班丁詫异的是,那突然出現在昏暗燈光下的竟是他的房客。他松了一口气。
  房客必定是彎著身子走出來的,因為他高大的身軀始終被隱藏得好好的,直到他走出矮牆的屏障,踏上通往前門的小徑。他手提著棕色的紙包里,新靴子吱吱作響,硬底的鞋子走在石砌小道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還站在門外的班丁立刻明白了剛才房客在矮牆的另一邊做什么。史勞斯先生顯然外出買了雙新靴子回來,并在進入庭院之后換上新鞋,而報紙里包的正是那雙換下的舊靴子。
  他等著,等著,直到确定史勞斯先生走回屋里,并上樓回了房間。這時,他走上石砌小道,用鑰匙開了門,在大廳慢吞吞地挂外套和帽子,直到听見了妻子叫他的聲音。他走進起居室,將報紙丟在桌上,悶悶不樂地說:
  “報紙來了!你自己看,沒有太多可看的。”
  說完,他摸索著走到爐火邊。愛倫看著他嚇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你生病了!昨晚著涼了!”
  “告訴過你我著涼了,”他喃喃地說,“昨晚還好好的,早上搭巴士去瑪格麗特家,可能屋子很暖,一出門吹了寒風立刻著涼。這种天气真是可怕,真怀疑千德勒怎么能忍受那种在任何天气中都得出門的生活。”
  班丁隨意說著,一心只想擺脫報上所刊載的一切一切,而報紙此刻正無人理會地躺在桌上。
  “常在外面跑的人就不會覺得冷了。”妻子半試探地說:“班丁,你要是不舒服,為什么還在外頭待這么久?我還以為你跑哪儿去了呢!你真的只是在買報紙?”
  “我在路燈下看了一會儿報紙。”他帶著抱歉的口气說。
  “真傻!”
  “大概吧!”他溫和地承認。
  黛絲拿了報紙看,說:
  “上面描述得不多。”她口气頗為失望,“几乎沒寫什么。不過,待會儿千德勒就要來了,他可以告訴我們多一些消息。”
  “年輕女孩不要知道那么多謀殺案的事。”繼母嚴厲地說。“喬不會喜歡你對這种事問東問西的。黛絲,如果我是你,就什么都不說;而且,我希望他今天不會來,今天我已經看他看夠了。”
  “他今天不會來太久的。”黛絲抖著唇說。
  “親愛的,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令你震惊的事——”班丁太太深深地看著她。
  “是嗎?”黛絲不服地問:“是什么事情,愛倫?”
  “喬今天已經來過了,他早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但是他特別要求別讓你知道。”
  “不!”黛絲屈辱地大叫。
  “沒騙你!”繼母無情地說:“你可以問問你父親這是不是真的。”
  “不要談太多這方面的事。”班丁口气沉重。
  “換成我是喬,”班丁太太繼續乘勢追擊,“我和朋友閒聊的時候才不提這种可怕的事。但每次他來的時候,你父親老是問他這些事,”她嚴肅地看著丈夫,“黛絲,你也是一樣問東問西,問這問那的,有時他都快煩死了,好奇心不要這么強,知道嗎?”
  可能是因為班丁太太的訓誡,千德勒晚上來時,他們很少提及复仇者的話題。
  班丁連提都沒提,黛絲只說了一個字,就只一個字。喬·千德勒認為那是他一生中最愉快的夜晚,因為整晚只有他与黛絲在談話,其他兩人則扮演沉默者的角色。
  黛絲談到与瑪格麗特姨媽相處的事,她描述了那段沉悶無聊的時光,以及姨媽要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工作——在襯著法蘭絨的大盆子里清洗客廳里所有的瓷器;還有她是多么小心翼翼地生怕在器皿中碰出個擦痕;接著又提到瑪格麗特姨媽告訴她這個雇主家的趣聞。
  有一則故事千德勒覺得相當有趣,那是瑪格麗特姨媽受騙上當的一次事件。那天她一下車,這人就靠過來,假裝在門階上突然發病,好心的姨媽堅持請他進到大廳里來,還招待他吃喝一頓補充体力,但等這人走后,她才發現主人最好的手杖被偷走了,上面還鑲著細致的玳瑁貝殼。瑪格麗特姨媽把這人行騙的事告訴女主人,女主人气得七竅生煙,差點發病。
  “這种人多得是,”千德勒笑著說,“尤其是一些惡徒和流浪漢!”
  接著他也說了一則親身經歷的故事,這故事中的騙子特別聰明,但終究被他逮捕歸案,他很以自己這次的表現為榮,這案件在他的偵探生涯中留下一個重要的紀錄,連班丁太太也听得津津有味。
  正當千勒還坐在那儿說話時,史勞斯先生的鈴聲響了,有好一會儿,大家都沒反應,班丁以詢問的眼光看著妻子:
  “你听見了嗎?”他說:“愛倫,我想是房客的鈴響了。”
  她起身上樓去,并不是很樂意的樣子。
  “我搖了鈴,”史勞斯先生軟弱無力地說,“想告訴你不用准備晚餐了。班丁太太,我只要一杯牛奶,加一塊糖就夠了,其他什么都不要。我覺得非常、非常地不舒服。”他臉上的表情很難看。“班丁太太,我想你丈夫要拿回報紙吧!”
  班丁太太定定地看著他,絲毫沒察覺到自己正凝視著這人,回答:
  “不用了,先生,班丁不需要這份報紙,他已經看完了。”突然她又冷冷地加了一句:“先生,他現在又有另一份報紙了,你大概听見外面傳來了叫賣聲,要不要我再帶份報紙上來?”
  史勞斯先生搖搖頭。
  “不用了。”他抱怨著,“我很后悔要了這份報紙,內容空洞,沒有閱讀价值,早在几年前我就放棄了閱讀報紙,真后悔今天自己打破了這個原則。”
  這似乎暗示著他不想再談話了,然后房客在這位房東太太面前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他走到火爐邊,刻意轉身背對著她。
  她依照要求下樓帶了牛奶和糖上來。此刻他和往常一樣坐在桌子旁看書。
  班丁太太回到客廳,他們正高興地交談著,但她似乎沒注意到,這歡樂的交談僅限于兩個年輕人之間。黛絲突然問:
  “愛倫,房客還好嗎?”
  “當然,他當然很好。”她生硬地說。
  “他整天一個人坐在樓上一定很悶。”女孩說。
  繼母仍然沉默不語。
  “他整天都在干些什么?”黛絲繼續再問。
  “剛才在看《圣經》。”班丁太太簡短地回答。
  “噢,我從來不看那個東西。紳士會看《圣經》,這倒是挺有趣的。”
  喬听著笑了出來,其他兩人卻繃著臉。
  “沒什么好笑的!”班丁太太尖刻地說,“拿《圣經》開玩笑,真是丟臉!”
  可怜的喬突然覺得气氛很嚴肅,這是頭一回班丁太太這么生气地對他說話。于是他謙和地說:
  “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笑,但你听黛絲說話的口气多有趣,而且從你們的談話判斷,你的房客必定是個怪人。”
  “他不會比我見過的其他人古怪多少。”
  她很快地回答,然后就离開房間,弄得大家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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