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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在杜莎德夫人蜡像館,班丁太太有許多愉快的回憶。過去她和班丁在交往時,常利用下午的時間來這里。
  班丁有位名喚霍普金的朋友在這里做事,有時候會給他們入場券。但是自從班丁太太搬到附近以后,這還是她首次光臨。
  他們靜靜地走到熟悉的入口處,爬上樓梯,進入第一間參觀室,史勞斯先生突然停下腳步,這些靜止的蜡像呈現生命中死亡的面目,似乎令他感到恐怖、惊愕。
  黛絲趁著房客惊慌不安而停下腳步時說:
  “愛倫,我們進‘恐怖屋’去吧!我以前從沒去過。姨婆要爸爸答應不帶我進去,但我已經年滿十八歲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姨婆也不會知道。”
  史勞斯先生看了看她,枯瘦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
  “好啊!”他說:“我們進去恐怖屋吧!這個主意不錯,班丁太太,我一直很想去看看呢!”
  他們轉入一個保存有拿破侖時代文物的大房間,里面有地窖式的囚房,死刑犯的蜡像成群地站在木閘板上。
  班丁太太立刻感到一陣心慌,因此當她看到丈夫昔日的朋友霍普金先生時,仿佛看到了救兵。霍普金現在負責看管恐怖屋的入口。
  “真是稀客喔!”這人表現得很殷勤,“自從你結婚之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來這里呢!”
  “是啊!霍普金先生,這位是我丈夫的女儿——黛絲,我想你听說過她,另一位是……”她猶豫了一下,“是我們的房客,史勞斯先生。”
  但是史勞斯先生皺著眉頭走開了,黛絲也离開繼母跟在他后面。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兩人可以為伴,三人就不容易了。
  班丁太太投錢正要進去。
  “請等一下,”霍普金先生,“你還不能進去,大概要等四五分鐘。班丁太太,你看這邊,我們老板正在里面,領著一群人參觀。”他壓低聲音:“他就是約翰·鮑尼爵士,我想你知道他是誰吧?”
  “我不知道,”她興趣缺缺,“也沒听過這個人。”
  她對黛絲离去感到有點不安,喔,只是一點點不安。她希望看得見、听得到她,但是史勞斯先生卻將她帶到房間另一端。
  “希望你永遠不會因為私人因素而認識他。”霍普金咯咯地笑著說。
  “班丁太太,約翰·鮑尼爵士是警察局長,他才剛上任;另一位是巴黎的警察首長,這法國人還攜帶女儿同行,還有其他几位女士。女人總是喜歡恐怖的東西,這是我們的經驗之談。她們一進入這棟建筑就會說:‘我去恐怖屋!’”
  班丁太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霍普金覺得她蒼白而疲倦。過去還在工作、還沒和班丁結婚時,她看起來比現在好多了。
  “是呀!剛才我那女孩才說:‘帶我去看恐怖屋’,我們一上樓她就這么說了。”她說。
  有一群人在里面談笑著,逐漸走向出口。
  班丁太太緊張地看著他們,心里在想,誰是霍普金先生所提那個希望她永遠不要有私人接触的人?她認為自己可以從眾人中分辨出他來。他是個高大、英俊而帶著威嚴的紳士。
  現在他正對著一位年輕女子微笑。他高聲而愉快地說:
  “巴比盧先生說得對,我們英國的法律對待罪犯太仁慈了,尤其是謀殺犯,如果以法國的方式審判,剛才我們走出來的地方將更是人滿為患,現在被宣判無罪的比被判有罪的多,社會大眾都恥笑我們犯了‘另一個未被發現的罪行’。”
  “約翰先生,你是說有些謀殺犯還逍遙法外嗎?以上個月那個可惡的凶手來說,我相信他一旦被抓到,就會被處以絞刑。”
  這人的聲音很尖銳,班丁太太字字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都圍靠過來,專注地听著。他說:
  “噢!不!我怀疑那個謀殺犯會不會被處絞刑——”
  剛才那女孩以她那清亮的聲音說:
  “你是說你們永遠逮不著他?”
  “我想他遲早會落网的,因為——”他停了一下,接著低聲說:“蘿絲小組,不要走漏風聲給新聞界——因為我認為現在我們已經知道誰是殺手——”
  四周站著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那么為什么不逮捕他?”這女孩憤慨地說。
  “我沒說我們知道他在哪里,只是知道他是誰。這樣說吧!我已經強烈地怀疑到他的身份。”
  約翰爵士的那位法國客人很快地說:
  “萊比錫和利物浦案的那個人?”
  對方點點頭:
  “是的,我想你已經發現了真相。”接著他很快說下去,好像急欲宣泄心底的話,“八年前在萊比錫和利物浦分別有兩件謀殺案發生,有一些特點證實這是出自一人之手。幸好凶手在殺害了最后一個人要离開現場時,當場被逮捕,利物浦的謀殺案是在屋子里發生的。我親眼看見了這人,這人很不快樂,無疑地是精神不正常——”他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說,“他得的是一种宗教狂熱症。現在談到真正的重點,大約在一個月前,我得到通知,說這個瘋子罪犯逃脫了,他以高度的智慧安排逃亡計划,要不是他在离開時還盜取了一大筆錢,我們可能早就逮到他了,這些錢是監護所要發給員工的薪水……正因為這樣,他逃脫的消息才被掩蓋了起來。”
  他突然停了下來,好像對自己的多言感到抱歉,這會儿一群人已成一縱隊走出了門口,約翰·鮑尼爵士在前面帶著隊。
  班丁太太直視前方,她覺得——就如同她后來告訴丈夫的一般——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塊石頭。
  她想通知房客他的處境很危險,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黛絲和他正朝警察局長走去。
  再過一會儿,史勞斯先生就會和約翰·鮑尼爵士撞個正著。
  史勞斯先生把臉偏向一側,瘦削、蒼白的面孔出現可怕的轉變,充滿了慌亂、憤怒和恐懼。
  然而,班丁太太終于松了一口气——是的,那种感覺真的是無法形容——因為約翰·鮑尼爵士和朋友們走得很快,經過史勞斯和黛絲身旁時并沒有察覺到他們。
  “班丁太太,快點!”管理員說,“現在這里都是你和你朋友的了。”他卸下管理員的架子,換成一個普通男子,對著漂亮的黛絲打趣說:“真奇怪,像你這樣的年輕女孩竟然喜歡看這种恐怖的東西。”
  “班丁太太,麻煩你過來一下。”
  史勞斯先生咻咻地迸出這些話,一反常人說話的方式,房東太太踏著怀疑的腳步走向他。
  “這是我給你最后的警告,”房客的面孔因為惊懼和激動,扭曲得很難看。“別以為你可以躲避幡然變節的下場。班丁太太,我信任你,你卻背叛了我。但是我有更大的力量保護我,因為我還有許多任務要完成。”而后,他又壓低聲音,嘶嘶地吐出:“你的結局會像苦艾一般苦澀,像利箭一樣刺痛,你會走向死亡,大步踏入地獄。”
  即使嘴里不斷地在說這些奇怪的話,史勞斯先生的眼睛仍四處搜索,尋找逃生之路。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帘子上的一個小牌子上,上面寫著:“緊急出口”。班丁太太以為他會從這里逃出去,沒想到他的作法出乎她意料。他將班丁太太留在一旁,走到出口附近,手伸進口袋一會儿,之后拉住管理員的臂膀說:
  “我病了,覺得非常地不舒服,是里面气氛的關系,希望你以最快的方式讓我离開,如果昏倒在里面,尤其倒在這些女土面前,會很難堪的。”他說得很快,左手飛快地伸出,在那人手掌上放了東西:“我看見那邊有個緊急出口,能不能讓我從那里出去?”
  “是的,先生,我想沒問題。”
  這人猶豫了一下,微微感到不安。他看了看黛絲,黛絲紅著臉微笑,一副快樂而事不關己的樣子;他再看了看班丁太太,班丁太太則是臉色蒼白,當然,剛才房客突發的狀況是會讓她憂心忡忡——霍普金手上的金幣很令他興奮,巴黎的警方官員也不過給了他六便士,這些外國人真是小气!
  “是的,先生,我可以讓你從那邊出去,”他終于說了,“或許你可以到外頭站一會儿,在外面的陽台上,你會覺得舒服些。如果你要再進門就走前門,因為這門只能出,不能進。”
  “好的,好的。”史勞斯先生赶緊說:“我明白,如果我舒服了些,會從前門進來,再付一次入場費,這很合理。”
  “不需要這樣,只要向他們解釋就行了。”
  這人將帘子拉到一邊,用肩膀抵住門,門突然開了,外面的光線讓史勞斯先生一時看不清楚。
  他用手遮住眼睛,喃喃地說了聲:
  “謝謝,我得立刻离開這里。”
  沿著陽台的鐵梯可以通到一個小院子,門一打開就是街道。
  史勞斯先生看了看四周,覺得渾身不适而且暈眩,如果從這陽台跳過去就可以得到永久的解脫了。
  但是不行,他立即摒除了這個念頭,這是來自心底的誘惑。他的臉上再度呈現憤怒的表情,他想起了房東太太,他如此善待這女人,沒想到她竟將他出賣給他的頭號敵人——多年前將他監禁在瘋人院的警官,而他——史勞斯先生,可是一個頭腦絕對清楚的人,在這世上有個偉大的复仇工作要執行。
  他踏出屋外,帘子遠遠地被拋在后面,屋內的几個人眼睜睜地看著這個高瘦的身影消失了。
  連黛絲都開始害怕了。
  “他看起來很不舒服,是不是?”她轉身問霍普金先生。
  “是啊,真是可怜,這是你的房客吧?”他同情地看著班丁太太。
  她用舌頭潤了潤嘴唇,喃喃地說:
  “是的,是我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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